巨大的宝筏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逼近忘川屏障,浪花被厚重的船身无情碾压,崩碎成点点晶莹。
天际上空,金色的光辉如匹练洒下,与灰雾相接,泛起点点涟漪,如梦似幻,仿佛那耀眼星团中央翻滚的层层光华涟漪,一颗一颗的,错落有致。
笼罩于灰雾之中,若隐若现的船头首当其冲,与无形的忘川屏障交接,半空泛起阵阵波澜,顷刻间将整个宝筏的动向尽数囊括在内。
灰雾沸腾,从船头开始颤栗,一点点蔓延至整个船身。
云柯双目紧闭,只余下眉心中央裂开的一道金色缝隙。
他看见了,灰雾的力量似乎正在与屏障抵消,对天眼的阻隔再度减弱一份。
船头上坐着一个人,一个看起来并不高大,身材似乎还有些瘦削的人,从他的角度望去,只能企及那人的半截背影,雪白长发没有束起,就那么随意披散在后背。
视线下移,云柯眉心的金光一阵摇曳,险些稳定不住心神,那人膝上放着一柄平平无奇的黑鞘长剑,一手洁白如玉,骨节分明的纤细手掌正按在剑柄前端,长剑只出鞘一半,寒光内敛。
他不是不想出剑,是他出不了剑。
不知为何,云柯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可紧接着他又自嘲地摇摇头,轻笑一声。
怎么可能,他既然能一剑将忘川抚平,还有什么能阻挡他出剑的?
在灰雾与忘川屏障接触的时,那艘宝筏并未停止移动,这极短的距离瞬息而止。
于此同时,灰雾散了。
没错,散了。
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将整艘宝筏直接暴露在了忘川河上。
怎么可能!
云柯瞳孔猛地放大,心中的震惊毫无掩饰的溢于言表,嘴巴微微张开,半天合不拢。
这一瞬,天眼金光穿透一切,将失去灰雾的宝筏尽数洞穿,此间种种汇入云柯脑海。
他看见了一个神色憔悴的妇人,她怀中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幼儿,身侧坐着一个强颜欢笑的中年男人,他们望着头顶船板,并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还看见了一个面如枯槁的老者,正跪在地上,冲着前方拼命磕头,嘴里念念有词,云柯听不懂他们的话,但大概应是祈求神明保佑一类的。
云柯又看见了几个青年,他们面容憔悴,眉宇间深含倦怠,脸上挂着僵硬、勉强的微笑,似乎正劝诫着面前拥挤的人群。
此间种种,不一而足。
这是一个社会,一个小型社会。
云柯恍然大悟,这艘宝筏承载的是一个文明最后的种子。
可现在,这枚尚未生根发芽的种子,彻底死了。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原本生机勃勃的宝筏迅速枯萎、凋零。
结实的船身如同放在陵寝中千年未曾见过阳光的绸缎,刚刚离开地下便瞬间化作灰灰,随风而逝。
犹如梦幻泡影,巨大的宝筏触及屏障,只听见一声似有似无的破裂之音,那个端坐于船头上的人影发出一声长叹。
云柯面前为之一清,巍峨的山峰与自己之间再无他物,所有的一切归于尘土。
“他们就这样……没了?”
眉心天眼闭合,云柯浑身一颤,双目缓缓睁开,难以置信地望着船头不远处,那道接天连地的忘川屏障。
心中的留影久久未曾退散,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最后的枯萎,被天眼忠实的记载进了他的脑中,被魂魄留于意识深处。
像是一场无法逃脱的噩梦,在他心底掀起万丈巨浪。
那样一个强大的人都没能斩破屏障,甚至连自身都无法保全,我们又凭什么能够幸免了?
眼看这希望降临,又眼看着希望本身的破灭。
不只是云柯看见了这一幕,在巨大宝筏触碰屏障时,所有人都醒了,这一幕自然也没能逃出他们的视线。
这就是命运,你一开始的抉择就注定了你最后的结果。
一切早已注定。
你,无路可逃。
穿越忘川,只有依靠石竹的灰雾,其他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
乌篷船头一边死寂,谁又没能再度开口,蒋玄礼似乎被刚才的爆炸震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跌跌撞撞地摔倒在道童身前。
就在所有人被那艘巨大宝筏的结局所震撼时,低垂着头的蒋玄礼突然暴起,他一只手单鞭甩出,带着尖锐的破空之音,直取道童脖颈,如一只埋伏许久的毒蛇,冲着落入套圈的猎物露出毒牙。
尖锐的破空声打破了船头的死寂,道童刚刚回神,便看见眼前迅速放大的五根手指,指甲闪动着金属色泽。
仓促之间,道童无法做出任何动作,他瞳孔瞬间放大,本能般意守灵台,心灵顿入空明,自我腾云驾雾般,一连九步攀上云中仙阁,随即纵身一跃。
自我挣脱樊笼,明心见性,照见真我,灵觉的束缚被暂时解除,旋即蜂拥而出,识海卷起千堆波涛,朝四面八方呼啸而去。
毫无保留的灵觉穿透蒋玄礼的手臂,穿过他的躯壳,击散他脑中毫无自主意识的灵觉,与尚未成型的魂魄狠狠撞在一起。
翁——
像是脑中有十个水陆法会一同奏响,耳蜗紧紧贴合铜钟表面,无数杂乱的声响在颅内炸开,自我意识险些扩散。
可他探出的手臂并未当机停止,在惯性的作用下微微一顿后,继续向前。
道童自我回归,脸色又白了几分,这是他们天宗的秘法,能短暂提高自身的灵觉,有点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