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耀先举起右手,边仔细的为周老太太擦去了深陷的眼窝中的眼泪,边端详着周老太太。周老太太虽然还不满五十岁,可乌黑的头发中多少也有了几簇白发,黑瘦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皱巴巴的,就像一块大树皮,七横八岔,满是沟壑。周老太太消瘦的身躯,微微弯曲的脊背,似乎在诉说着她所经历过的苦难。周老太太那双大手虽然十分粗糙,却充满爱的温暖。
解耀先满怀深情的说道:“娘……你瞅瞅你老人家说啥话呢?……您老人家能活到九十九岁,指定五世同堂,万寿无疆!……只是儿子上学这几年,没能在您老人家身边尽孝,您老人家受苦了!……打今儿个起,儿子一定就像古时候二十四个孝子那样孝敬您老人家!……”
“呵呵……瞅你这傻孩子说的,娘要是活那么大的岁数还不成了老妖精了。娘最大的愿望就是早一天抱上大胖孙子。哎呦……你瞅瞅娘只顾了和你说话了,你还认不认识你老叔了?……你上学这几年,娘多亏了你老叔他们这些个穷哥们儿照顾,这才没饿死。……就连这房子也是你老叔他们那些个穷哥们儿帮着盖的,真难为你还能找到。哎呦呦……盖房子那前儿呀,你瞅瞅他们和大泥、脱大坯,一个一个累的呀都上不去炕!啧啧啧……”周老太太边说着,边拉着解耀先的手转向她的身后。
周老太太有些夸张的话,让解耀先冷不丁想起了他在哈尔滨上大学的时候,曾听同寝好友郑哉镐说过的“四大累”。也就是包括周老太太说过的两个“和大泥、脱大坯”,以及“养活孩子,还有那第四大累。”第四大累是什么?嘿嘿,第四大累太过龌龊,不说也罢!
解耀先把目光转向了周老太太身后,凝神望去,只见那披着羊皮大氅的老人双目蕴泪,浑身抖动,显然也很激动。这人五短身材,十分粗壮,是典型的“车轴汉子”。解耀先见他浓眉大眼,厚嘴唇,脸上棱角分明,猜测他一定就是“白狐”毛大明所说的“北满铁路哈尔滨铁道工厂”三个工人领袖之一的吕振国。在“北满铁路哈尔滨铁道工厂”的工友们中,流传着“前有张永贵,后有三兄弟”的美谈。那张永贵就是一九〇三年,带领工人兄弟们,向工厂“老茅子”的大总管展开斗争的工人领袖,在工友们中的威信极高。“三兄弟”是工友们所拥戴结为异性兄弟的三个工人领袖。吕振国是“三兄弟”中的“老疙瘩”;被小日本鬼子送进“石井部队”,当做**实验“木头”的战大鹏是“三兄弟”中的老二;老大关玉亭也在两年前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吕振国是“三兄弟”中硕果仅存的人,他曾怀疑,老大关玉亭是被小日本鬼子宪兵队的特务给绑架了,多半是塞到了松花江的冰窟窿中。
解耀先心中暗想道:“乖乖隆嘚咚,猪油炒大葱!……那战大鹏是军统特务,这个吕振国是不是军统特务‘毛二赖子’没说。如果也是军统特务……嘿嘿……军统特务混进了党所领导的工会当中,还掌握了实权,尽管眼目前儿是国共合作,这……这个后果也就他娘的忒难料了!唉……走一步看一步,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吧,这事儿眼目前儿是顾不上了!……”
“哪儿能忘了老叔呢!……”解耀先说完,放开周老太太的双臂,走前一步,又跪倒在雪地中,说道:“老叔,湛儿上学这几年,不能在娘的身前尽孝,俺娘多亏了老叔照顾!……滴水之恩亦当涌泉相报!湛儿定当衔环结草,以德报恩。……‘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解耀先一通之乎者也的说完,随即叩下头去。吕振国急忙走前几步,搀起解耀先,说道:“我说湛儿,快别客气了,咱们爷们儿谁跟谁呀?在老叔的心里想着的还是你鼻涕落瞎那前儿,骑在老叔的脖子上把老叔当马骑,尿了老叔一脖颈子的事儿呢!哈哈……唉呀妈呀……湛儿这是刚下火车吧?……咱们就别这么外道,在这冰天雪地里虚头巴脑的唠闲嗑冻着了,麻溜儿利索儿的屋里头去暖和暖和吧!……”
周老太太也大笑道:“你瞅瞅!你瞅瞅!……我都高兴糊涂了,咋不让儿子进屋呢……”
吕振国伸手去拎解耀先扔在雪地里皮箱,不由得吃了一惊:“唉呀妈呀……这皮箱咋这么沉?……没有**十斤,也有六七十斤,真难为湛儿咋从老站拎回来的呢。……”
“呵呵……都是书!死沉死沉的!……老叔,还是俺来吧!……”解耀先伸手去抢皮箱。
“不用!不用!……”解耀先并没有真的去和吕振国抢皮箱,他知道那里面有枪和子弹。与其争来抢去的让人怀疑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莫不如大大方方的就让吕振国去提。吕振国就像是有意显摆,一只手稳稳当当的把皮箱拎进了屋,大气都不喘。
“儿呀,快脱了衣服和鞋,上炕暖和暖和!……这柴火呀,还是你老叔家的二小子你二子兄弟给劈的呢。……”周老太太说着,就上来解解耀先棉袍的纽扣。
“真是忒谢谢二子兄弟了!……娘!……俺都这么大了,还是俺自己来吧!……”解耀先被周老太太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推开周老太太的手,望了一眼坐在炕沿上笑眯眯地望着他,“吧嗒”、“吧嗒”一个劲儿抽旱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