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娘等人离开以后,拂云阁里便暂时只剩下了公输鱼与班九。
一直端着架子、保持笑容可掬、处于攻守兼备状态的公输鱼,长嘘一声,卸下了全身的“战甲”,整个人即刻变得松松垮垮,一手扶着酸麻的腰,一手捏着僵硬的脸,冲身边的班九撇嘴抱怨道,“哎呀呀,总算是有了个落脚的地方,这一天,真真是累死我,快来与我捏捏肩膀……”
班九没动,清俊秀冷的颜,刻板如雪雕,吐出了凉凉的俩字:“活该。”
“哎?你……”公输鱼佯怒,假模假式地指了指班九,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是翻了个白眼儿,承认道,“是,你说得对,是我自己寻罪受、累死了也活该。行了吧?嘁!”
班九不再理会公输鱼,自顾地飞身而起,上了房顶,检查周围环境去了。
“不与我捏,罢了,我自己捏……哼,小气鬼……”公输鱼嘟嘟囔囔着,一脸的哀怨,可怜兮兮地自己给自己捏肩膀。
然,她又抬眼看了看房顶上的那道淡蓝色清影,终还是忍不住微叹了口气:
她知道班九喜静,这一天的折腾,对班九来说,也端的是为难了。仔细想来,又何止是这一天。自从她决定到帝都来卷入这一城的风云,做那件不可能完成却又非完成不可的事,班九的心里,便再无一刻安静。班九不愿她来帝都,不愿她做那件事,但她非做不可。班九便不再劝,也不再阻,只剩下了默默地跟着、陪着……
风起,桃枝微微颤动,似招徕,又似安抚。
有些事,早已凝于时光、镌刻入骨,既是不得不为,便也只得舍此一身、成败由命,无须再行纠结、妄自沉重。毕竟,该讨的债,终究还是要讨回的。遂,公输鱼立时拂去脑中忧思,干脆钻进了旁边的桃树丛里,于那粉红青白之间,信步闻香。
落日的金辉,透过云层铺撒过来,这桃林便如同覆了一层透明鲛纱,浮光暗动,流彩盈晕。那林中俊雅身姿,倚风攀桃,闭目舒眉,让自己沉于这暮气暗香中,洗涤那满身的疲累。
倏然间,
一双颀长之手,落于她肩上,触着穴位,指法精准,并贯以浑厚真气。似清晨的第一颗露珠,滴落在新叶上,划过那蜿蜒清晰的叶脉,于叶尖处凝聚、扩大,慢慢延展成一个水泡,直将整片新叶包裹于内。
于是乎,她整个人便徜徉于这个大大的水泡里,被暖水温温软软地承托着、包裹着。
刹那,疲累顿消。
公输鱼翘起唇角一笑,没有回头,也没有睁眼。
——咦?猫兄不是去房顶上呆着了嘛。以往一上房顶,没几个时辰便不会下来,今日如何这么快就下来了?我家猫兄,该不是对这帝都的房顶“水土不服”吧?
猫兄,便是班九。
班九自幼就喜欢在房顶上呆着,看云、看月亮,没有云和月亮,便发呆,故而,公输鱼给他起了一个雅号“猫兄”,说他就像是一只属于房顶的猫。
此刻,班九并非是对帝都的房顶“水土不服”,他只是想给公输鱼捏捏肩膀,让公输鱼能够舒服一点,因为只有他知道,压在公输鱼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因了班九的“服侍”,公输鱼通体都舒服了。
身子一舒服,嘴巴就开始闲不住了:
“我就知道,猫兄你不会真的铁石心肠不管我的……咱们入帝都这第一日,开局还算不错,除却被那心智不全的滕王咬了一口……坊间说,若是被疯畜咬了,晒太阳可以散毒,辛苦二姨娘陪着我、追着太阳晒了这大半日,应是散得差不多了吧……”
她被滕王咬了,竟比作被疯畜咬了;她拖着二姨娘逛花园将二姨娘累得半死,竟是为了晒太阳散毒;真想知道,此刻滕王与二姨娘是何表情……
如此,公输鱼满嘴胡言、不停不休,尽说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
班九继续与她捏肩膀,并不理会她说什么。
无需理会。
他早就习惯了,
公输鱼就喜欢用这般碎碎念的方式,“说”出心里那些不能说出的,真正的思虑——
先说姑丈。
今日城门楼坍塌一事,朝中几方势力博弈,姑丈则是于那轺车内暗中监视着一切。他明明看到了我,为何在府门前与我再见之时,只字不提?又为何在之后的“叙话”中,百般试探,呼之欲出,偏偏不予戳穿?
在承阳厅里,姑丈对今日城门之事的一番剖析,用意应是在试探于我,想以此窥察我的反应吧?却是无形中暴露出了他自己对朝中局势的了如指掌。想必,他应是一直在对湘王、晋王等势力进行着密切的监视。再者,前两份报奏尽言湘王、晋王之所作所为,姑丈对他们品评起来,言辞犀利,分毫不加避讳,当不是站在他们任何一方。
而当第三份报奏送来时,提到了皇帝的旨意,姑丈竟不言不论了。根据旨意,明显可以看出,皇帝知道今日之事并非意外坠楼,亦非工程贪渎,而是储位之争;但皇帝根本不在意皇子们之间的争斗,也根本不在意贪渎之事的真与假,唯怕会损了自己的颜面、动了自己的威信,故而才要以此雷霆之势拘押工部尚书以平民愤、稳根基。姑丈是看不出皇帝那两道旨意所包含的心思吗?不。其实,姑丈心里俱全明白得很。他不言论,只是因为一份深入骨髓的敬畏,令他讳莫如深。
如此说来,莫非,姑丈竟是皇帝的人,一切所为,皆是在为皇帝监视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