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青春校园>凤谋天倾>第一九一章 非鸩之毒

成玦感到了畅快,可以畅所欲言的畅快;尽管他什么实际的事也未说,根本谈不上“畅所欲言”;但也还是畅快,从未有过的畅快。

遂,他伸出手中酒壶,朝向公输鱼。

公输鱼有节制地盈盈而笑,以壶口略低于对方的谦恭姿态,回应成玦的邀酒,心里则是早就乐开了浪花朵朵——她假扮“知心智者”的角色,诱导成玦多说,从成玦嘴里挖出了不少东西,尤其那句,最亲近之人阻止了他去救另一个极其重要之人,信息量可是足够大呢!很好,很好……

两只酒壶碰到了一起。

“叮”的一声,清灵灵,脆生生,好似匠人纤细而灵巧的手,弹在刚刚出炉的一件薄胎青花瓷器上,余音绕心而过,婉转、通透、绵长,唯知音人能闻。

公输鱼仰脖,将壶中酒尽数灌入口中,覆壶亦无残酒滴落,脸上是一个大写的“爽”字。接着,她朝向身边的成玦,等待他同样的“一饮而尽”。

成玦并未举起酒壶,只是微微地笑。那笑容先是在他靥上轻漾,漾着漾着,便漾到了周围清亮的空气里,如水波一般,一层层散开,慢慢地将公输鱼整个地包裹、吞噬……

公输鱼的手一松,高举着炫耀的空酒壶便自半空中跌落;眼一闭,轻飘飘的身体便失觉失重随即倾倒……

成玦手指一拈,接住了那个跌落的空酒壶;臂弯一揽,抱住了那个倾倒的鱼某人。

刚刚还自鸣得意的公输鱼,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如何撬开冰山、耍花招从敏感多疑的成玦口中套取更多的隐秘,却是忽略了,那只白瓷小壶里的酒!

成玦捏开公输鱼的嘴巴,将一粒药丸塞入其口,再点其颈间穴位,助其吞咽。

——本王知道,任何药与毒皆瞒你不过,也只能请出这“醉罗汉”来帮忙了。此酒半壶足以麻翻一头牛,你竟能喝上一整壶,不简单啊。陌鱼先生说你的晕厥症来历不明且极不稳定,而明日入宫行事,容不得半点差池,故也只能出此下策喂你吃下先生刚刚特意为你调配的这颗,毒药……

成玦垂目,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头因深醉而昏睡的公输鱼:

“醉罗汉”虽非鸩酒,终究是不与普通的酒同,为了不让公输鱼察觉到,成玦刻意抛出一些隐秘来牵住公输鱼的注意力,可,虽是如此,成玦也不得不承认,刚刚的“倾心交谈”假中亦有真,有那么一刻,他的确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或者说是久违了的,暖意。

这个人,总是能够给他些预料外的东西。

预料外地闯入他的生命里,忽地出现,忽地消失,不断变换着各种各样的面孔:城门救美的江湖客,私闯刺杀的搅局者,招贤雅宴的冒牌货,折杏苑里的丑随从,凤府夜宴的应战人,国子寺里的名学子,滕王府中的鱼护卫……

——小木匠,此刻深醉,这张面庞,可是真实的你?

一片殷红的月季,映照着公输鱼酡红的脸庞,如那朱砂洇上宣纸,更显得白皙细腻、吹弹可破。

成玦不自觉地抬起手。

半透明的玉指欺近凝脂般的面颊,却是未触先诧,不知惊了谁的敏感。

成玦的手指蓦地停在了公输鱼的脸侧,怔愣着,似乎是忘记了自己原本打算要做什么。

有些情愫不知所起,隐隐而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然,命运要他承担的东西太多太重,他的人生里,从来就没有那些情愫可以任性成长的余地。

最终,他默然收回了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蹙眉,闭目,感受那份疼痛透穿入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的淋漓尽致……

月漫长天,清风如许。

两个靠在一起却不敢越距半步的身影,被一片曳舞的月季花勾勒在了迷蒙的夜色里,再被渐渐泛白的晨曦,一点一点,剥离出清晰而秀挺的轮廓。

宛如哪个心思玲珑之人为迎接新阳,而备下的一份最美的礼物。好似知道,这新的一天,注定了会是极不平凡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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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新的一天,正是天贶节。

辰时二刻。滕王府门前。

公输鱼以护卫的身份,站在滕王的随侍队伍里,于早已备好的马车旁边,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了,门里竟是还未有半点滕王要出来的迹象——

滕王啊滕王,不就是去宫里参加一个祭祀嘛,又不是叫你去远嫁和亲,这是要打扮得多隆重?莫不是昨夜宿醉还未起身?就那一小壶酒,当不至于吧。

对了,说起昨夜的那一小壶酒,隐约记得,我喝得倒是尽兴,可喝完后是如何从花田回的厢房,竟是半点印象也没有。莫非我也喝醉了?就那二两半的小壶?怎么可能?再说,我今早起床也毫无醉意啊,还感觉格外的耳聪目明、神清气爽呢!

唉,想不起便罢了,反正也不是什么紧要之事。重要收获没忘就行了:昨夜“把酒畅谈”,虽然成玦说话遮遮掩掩,但至少,知道了他与桑嬷嬷之间六年不能解的芥蒂,是因为桑嬷嬷阻止了他去救一个对他恩重如山的重要之人,令他一生亏欠、愧疚。

六年前,需要成玦去救,对成玦恩重如山的重要之人……六年前发生过什么大事,谁会需要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去救……成玦丧母后,于东宫过了七年,身边并无多少亲近重要之人……将这些隐晦而关键的信息碎片组合在一起,便不难猜出,

这个人,就是前太子成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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