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鱼与班九,进入帝都后,一路策马疾行,穿街过巷,来到了长右坊。
长右坊位于皇城北侧,位置稍偏,与其它里坊区相比,没那么热闹繁华,却也是因了这点不热闹,不少官宦贵胄都在这边置宅安家,遂,放眼望去,压压一片,皆是琼楼玉顶的深宅大院。
城门前的那一场风波还未传到这里,故而此处尚且平静。
二人收缰,夹马缓行,到了一处宅院跟前。
就见那阔门大院,红砖黛瓦,一派贵气蒸蔚。高高悬挂的楠木鎏金匾额上,“凤府”二字磅礴遒劲、气势如虹,据说还是当今圣上御笔亲题,可谓恩宠绵厚,风光无限。
正是刑部尚书凤修的府邸。
此刻,凤府门前热闹得紧。
大掌院胡婆子站在门中央,面上的脂粉涂了三尺厚,红唇浮于粉上,活脱一张巫婆脸,胸脯子早已瘪塌,还非要勉强着往高处挺,叉着腰、指手画脚地呼喝着,指挥几个小仆腿子悬挂五彩走马灯。
看这阵势,当是家有喜事呀。
确实是喜事。再过些时日,便是凤府二公子的寿辰,刚好年满十八。
二公子是二姨娘的亲生子。目前在凤府,二姨娘最得势,那风头可是连正室夫人也比不过的。二姨娘一早就跟家主讨了主意,说是要在二公子十八岁寿辰当日,开祠堂,宴宾朋,为二公子举办盛大的元服冠礼。
这大掌院胡婆子又是二姨娘陪嫁过来的奶娘,跟随多年,对自家二公子的事,自然是异常上心,遂,尽管二公子寿辰尚需些时日,还是早早地就开始张罗筹备了。
突然,正在挂灯的一个小仆腿子,蹬梯子的脚一滑,险些踩空,相应的,他手底的那盏灯便被挂歪了。
“你这贱奴,二公子的事也敢怠慢,存心找老娘晦气,莫不是又皮痒欠抽了?!”
胡婆子恶毒地谩骂着,手里的鞭子应声而起,一下接一下地抽在那小仆腿子的身上,全然不管他此刻人还在梯子上,直打得他从梯子上滚落于地,抱头跪伏着,躲藏无处。
那牛筋鞭子似是做过特殊处理,带着倒刺儿,鞭鞭似火。顿时,那小仆腿子挨打的脸与手臂上,道道血痕炸起,皮开肉绽,令人看之触目惊心!
可即便如此,那挨打的小仆腿子也是不敢讨饶,旁边人人自危,亦无敢为其求情者。
惨叫连连中,胡婆子却是越打越精神,继续挥舞着鞭子,半点要停的意思都没有。
见此情形,马背上的公输鱼,远远地抬手,衣袖轻扬。
一道微光,即时于她袖内闪出,挤入被鞭打声与惨叫声溢满的空气,不偏不倚,刚好从胡婆子手里那根疯狂肆虐的鞭子中间穿过,继而落于旁边的草丛。
无声无息,无人察觉。
然后,再次扬起的鞭子,落下,便没了该有的惨叫声与皮肉撕裂声。
胡婆子突兀地就感觉手中一轻,察到了异常,忙定睛细看:自己手中那坚韧结实的牛筋鞭,竟是生生地从中间断作了两截!
——咦,怎么回事?这贱奴的骨头,何时变得如此硬了?还能将我这鞭子硌断不成?
她正欲去捡那半根落在地上的鞭子,细查一下刚刚究竟发生了何事。
公输鱼便是赶在这个当口,下马行至她跟前,恭恭敬敬地施了一个晚辈礼。
“这位妈妈,晚辈有礼了。”
胡婆子弯腰的动作被打断了,乜斜着眼睛,瞟向公输鱼。
这胡婆子可是个高度的势利眼,瞧着公输鱼与班九二人,素衣轻简,身上没有值钱的配饰挂件,身后没有成群的车马仆婢,与平日里跟凤府常有走动的那些王孙贵胄家子弟们的华衣锦行截然不同,便吊起了眼角,无端地睥睨起来。
“哪里来的小仆腿子?没看到咱们正在操持忙碌吗?怎敢这般唐突打扰?若存了心思讨要好处,趁早到别处去祈白!”
胡婆子这话说得过于尖酸,如一碗掺了沙粒的米饭般,令人难以下咽。
公输鱼却是笑意盈盈地接下了,并再施一礼,道:“确实是晚辈唐突了,打扰了大掌院胡妈妈您操持家务。”
胡婆子瞪起了眼睛,一脸的审视与猜疑,正经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公输鱼:
虽是衣衫素简,却也不失俊颀,且眉舒目雅,自有一股遇事不惊的泰然之气。五官更是生得标致,分毫没有一般男子的棱角尖刻,可谓骨秀气清,实为不多见的美少年也。
哼!这长相,实实男女不分、雌雄难辨,岂不为孽?!胡婆子更是没了好气,烦躁问道:“你是何人?怎会知晓我的姓氏与身份?”
“哦,恕晚辈没有及时禀明。晚辈公输鱼,来自落凤洲公输家。此次不远千里,专程前来,是为代家母探望姑母。只因素日家母与姑母时有书信往来,故而,晚辈对凤府之事,略微知晓一二。”
听了这话,胡婆子一愣。
落凤洲公输家,那确实是凤府正室夫人公输楣的娘家。如此说来,这个公输鱼口中所言之“姑母”便应是楣夫人,而这个公输鱼,自然就是楣夫人的娘家亲侄了。
既然是楣夫人娘家来人,作为掌院婆子,理当奉恭迎迓才是,但此刻,胡婆子心里可并不这么想。
原来,早在十年前,楣夫人便不知何故,决然丢下一切,于府中后园的佛堂里闭门清修了。头几年,家主几乎日日去劝、夜夜去求,可楣夫人竟连门也不开,相当狠绝。后来,家主心灰意冷,便也不再去后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