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鱼还在疑虑。
奚嬷嬷则是并未在园子里停留,竟穿过连廊,直接将公输鱼带进了正厅。
正厅里,金碧辉煌、美轮美奂。
大到一柱一板,小到一椅一毯,装潢饰物,尽了奢华之能事。直闪得公输鱼睁不开眼睛。可以想见,平日里,掌管后宫的权贵妃,于此处接见宫眷、处理宫务,该是何等的贵气高绝、令人艳羡。
不过,让公输鱼震惊的,并不是这里的金贵之气,而是主位后面的一道屏风。
那屏风通体由黄玉制成,用有染玉之用的丹雘为色,沁入玉理,以成图。不管是原材料,还是制作工艺,皆为世间绝品,实乃无价之宝。
最重要的是,那黄玉屏风上所绘之图,并非他图,竟是《云海山河图》!
那奇特的笔触,那突兀的断线,那大片的留白,与母亲房里的那幅中堂,楣夫人堂中的那座影壁,如出一辙。
当日,公输鱼在楣夫人的倚月庐里见到那座影壁,发现它与母亲房里的中堂很像,便生出了将它们合二为一试试看的大胆想法。试验后,证明了那两幅相似之图,果然是被人用特殊的手法,从同一幅图中分拆出来的。只是,即使将它们再合到一起,整幅图的内容仍不完整。故,她觉得,此图应该还有第三部分。
显然,眼前这架黄玉屏风,便是此图的第三部分。
没想到,这第三部分竟会是在皇宫里,权贵妃的安鸾宫中!
公输鱼瞪着眼睛,紧盯着那架黄玉屏风,想要仔细观看、比对。若是能给她足够多的时间,让她可以将脑中保存着的关于上两幅图的记忆调取出来,与眼前的这第三幅图进行整合,或许就能得知,整幅图,究竟画的是何内容,亦能循迹探知,此图出于何人之手,为何会用这种特殊手法将其分拆,又为何会分别收于母亲、楣夫人和权贵妃之手。
可惜,公输鱼并没有足够的时间。
奚嬷嬷丝毫也不打算于正厅停留,而是继续往后面的堂室走去。
无奈,公输鱼也只能暂时压住内心里的震惊,跟着奚嬷嬷继续往里走,过堂入室,一直走进内室。
内室延续着庭院和厅堂的阔大风格,只是没有多少金玉器,不像外面那般繁饰华美、富丽堂皇,且窗牗皆闭,青色的纱幔,围了一层又一层。幽暗中,数盏雀屏烛,点点相映,令人瞬间便忘却了此刻究竟是白日还是夜间。
一走进来,公输鱼便不自觉地抚了抚敏感的鼻子:真香。
确实真香。四面墙壁上涂着花椒;诸角放着幽兰、百合、月季;中间还有白檀在燃;阵阵浓香沁脾。可即便如此,公输鱼还是能够分辨得出,这些浓郁的香气下面,掩盖着一丝淡淡的药味儿。
她凝目细嗅,想辨一辨那浅淡的药味儿,看看究竟是何药,欲治何病,但内室里的各种香气杂糅在一起,能辨得出有药味儿存在已是极为不易,短时间内再想进一步窥探,便是不可能了。
奚嬷嬷举臂轻挥了一下手。原本在内室里侍候的几名宫婢便施礼默默退了出去。接着,奚嬷嬷掀开纱幔往里走,直到隔着最后一层,方才停下来。
“禀娘娘,人来了。”
公输鱼微扬了一下眉角——方才,奚嬷嬷没有在园子里停下,没有直接叫她去捉蝉,她便已觉察到了什么,而此刻,奚嬷嬷口中说出这句话,便是更能确定了:在巷子口并非巧遇,“宣掖奴捉蝉”更不是巧合,而是刻意出手相救。看来,她入宫后的行踪,早已都在安鸾宫的掌握之中了。也好,既然对方早有准备,倒是省去了她的不少麻烦,可以直入正题了。
纱幔里面。
凝丝流形,影影绰绰,隐约能够看见有一人侧卧于贵妃榻上。
应该就是正在抱恙休养的权贵妃了吧。
“见了贵妃娘娘,还不行仪?”奚嬷嬷提醒了一句。
不想,公输鱼则是眨了眨眼睛,一脸呆萌道:“贵妃娘娘在哪儿呢?小奴怎么,没瞧见呀?”
奚嬷嬷眉头一皱,明显是在压着愠色:“纱幔内里便是。”
“纱幔内里?”公输鱼伸着脖子作张望状,“小奴只看见纱幔里的贵妃榻上躺着一位宫婢姐姐,哪里有贵妃娘娘呀?”
闻听此言,奚嬷嬷一诧,叱道:“大胆!敢在娘娘面前如此出言不逊,你可是不要命了?!”
公输鱼翘起唇角盈盈一笑,无惊无慌、不紧不慢地说道:“此刻贵妃榻上所躺之人,气息略乱、经脉不稳、血流不畅,使得身体僵硬、动也不敢动、手脚都没处放,毫无尊者泰然之相,明显是越距坐在了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而致内心不安的低阶宫人。更重要的是,小奴观得此人体态康硕,半点病恙也无,非要说她就是正在抱恙修养中的贵妃娘娘,于陛下面前恐有欺瞒之嫌,看来,‘大胆不要命’的,并非小奴也……”
话音尚未落地,就听“噗通”一声,纱幔里贵妃榻上那人已然先行跌落下来,伏跪在地。可见,那贵妃榻果然不是属于她的位置,此刻跪伏在地,方才身在其处、心安理得。
没用的东西!奚嬷嬷切齿低喝道:“滚下去!”
纱幔里,那名伏跪在地,被公输鱼攻破了心理防线、露出了马脚的“假贵妃真宫婢”,得令,慌忙退出了内室。
“咳咳……”几声虚虚的轻咳声从后面响起。
奚嬷嬷赶紧走进纱幔里,从贵妃榻后面的隔断间里,将真正的权贵妃搀扶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