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鱼的那半册《御木术》里说,木甲虫无思无虑,全靠秘语控制,可她依书照做出来的这个木甲虫,哪里是无思无虑?不仅有自主意识,竟还生发出了极懒极色的秉性,任你如何念秘语,不给点甜头,人家就是不肯干活。今日一战可就更了不得了,这木甲虫竟是又生发出了“招蜂”的本事,着实出乎公输鱼所料。
当时,公输鱼可是看得清楚:那木甲虫绕场飞翔,所发出的“嗡嗡”声,对人没有影响,却是于顷刻间便将方圆数里的蜜蜂全都吸引了来。一般来说,蜜蜂轻易不会主动袭击人,可这些被木甲虫招来的蜜蜂,却是个个红着眼举着蜂刺、疯了一般见人就扎。且那木甲虫绕着权贵妃转,那些蜜蜂们便也围着权贵妃蛰,甚是诡异。
——且得回去再好生研究研究,若是照着这种形式发展下去,最后,小爷我与这木甲虫,还不定是谁控制谁呢……
公输鱼心中嘁嘁焉、愤愤然,只想着赶紧回去处理这只不受控的木甲虫,便于地下甬道里一路走得极快。约摸在接近国子寺地下范围的时候,忽地,她腿一软,毫无征兆地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就在她彻底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口讷目滞,隐约看见不远处似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正朝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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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在山巅沉吟低唤,是谁于涧底婉转轻诉。波光素净、漫越如雪。似一线幽岚缱绻,摇曳间,幻如云中影、月中花。又似泽雨一润千里,卷着馨香未散的落红,穿过重重宫阙华庭,细腻着、温存着,慢慢流淌着、滴落着,一滴又一滴,滴进青瓦檐牙,落入一片干涸的心田。
似擎了那滴雨,公输鱼的眼皮微动了动,意识正在一点点地恢复,只是还不足以支撑她即刻睁开眼睛。慢慢的,感官越来越清晰,终于弄明白了,原来,将她从遥远的混沌里召唤回来的,是一弦琴声。
那琴声悠漫,像是久经岁月积淀出的沧桑古曲,镂刻着一丝旧伤,辽在天边;又如小桥流水裹挟良人旖旎私语,轻衔着一线期盼,近在耳旁;更似南国雨巷红伞下的幽幽回眸,浅漾着一瞥轻怨,萦在心头。
前尘未记,今世恍然,万般牵绊,盘绕指间。
终于,公输鱼睁开了眼睛,但见高棚雕画、锦幔椒墙,梁柱隔板乃是清一水的白梧木。白梧木?记忆中,她只在一个地方见过这种不常用于家装的木头——滕王府。
她心里一诧,忙侧目打量,就见,在自己正躺着的床榻对面窗边,果然是那清艳绝华之人正在抚琴。
窗外是一幕漆沉的黑夜底子,溶溶银月漫洒下来,几案上一线优檀袅袅,一把古琴横陈,于窗下抚琴那人本就净白无暇的肌肤变成了半透明状,边缘处晕着幽幽淡淡的光,使得其整个人看上去更像是仙界遗落于人间的一抹残影,并不是真实存在的。
可他却又是实实坐在那里,以琴声漫写,方寸心田,书不尽那些细细密密的疼。
此刻,他青丝如瀑,于一袭牙白色的锦衫上散逸着;光洁如玉的面颊上没有丝毫表情,却是仍能看出淡淡忧伤;微垂的眉睫半遮眼眸,若纱罩星辰,明灭沉浮间,已经闪尽了尘世微凉。
纤指若冻玉,乌弦若黑泉,交汇间,便不知究竟是谁的轻柔触碰到了谁的温软,方才能够缠绕出那般清透迷离又醇厚幽婉的曲调,洗尽铅华,带着沉沉思念,若故道飞红扑面而来,覆了五识,糅进心田,于灵魂最深处轻抚一朵将开未开的花。
此情此景,此乐此声,靡靡绝美,似前世被遗落下的一丝眉间不忍,折入今世万般傍徨的红尘新愁,仿佛已经穿透了跌宕起伏的命运与人生,让沉于其间的人如梦如幻,不愿醒来。
在这样的梦里,没有疲累奔命,没有鬼蜮争斗,没有使命重责,只有安逸平和与心静,若一泓清潭般的心静,是从未有过的奢望。
是真是幻,已然不再重要了。
公输鱼看呆了,也听呆了。她不敢动,她不愿去打扰,她不想让这一切停下。侧目凝视,不觉间,已是泪眼迷蒙。
成玦。
这两个字,她没有喊出声,
但不知为何,他却听到了。
玉指覆于乌弦,余音颤颤而休。
成玦依旧眉目微垂,没有去看公输鱼,只是淡淡问了一句:“你醒了?”
公输鱼的神情还是讷讷的,絮语喃喃道:“这琴声,我以前好像听过。”
成玦这才举目看向公输鱼,唇角一勾,“本王的琴,等闲可是听不到的。”
居高临下的皇家思维。嘁!公输鱼撇了撇嘴,不屑道:“比我锯木头的声音,也好听不了多少。”
这话可是把成玦给逗笑了:“小木匠,你可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呀。显你木技高绝是吗?哎巧了,本王刚刚已将你藏在身上的暗器机巧全都收缴了,就当是这回救你的报酬。既你木技高绝,自己重新再做一套吧……”
这话可是把公输鱼给吓到了。就见她“腾”地坐起身来,上下摸索查看自己的身体——咦?衣服不像是被解开过,暗器机巧也都还在呀,怎么……
再看旁边的成玦,早已是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了,“哈哈哈哈……”
该死的毒蛇,又耍我?公输鱼满脸的黑线:“殿下,小心笑得背过气去,含笑九泉啊!”
深情不过三秒,正经不过五秒。他们依旧还是心智不全的傻王爷和牙尖嘴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