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鱼离开了国子寺后山的望贤亭,便直奔了茂通坊木记金玉铺子。
后厢房里。
被公输鱼从酣梦中活活拽出来的雨隹,来不及收拾形容,只穿着中衣,便不得不开始处理那滴珍贵的“滕王之血”。
经过了一番简单处理,他将那滴血置于了密封的琉璃瓶中,放进了书架后面的暗格里。本以为可以“收工”了,转身一看,公输鱼半点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
“鱼贤弟,分析这血液,并非简单易事,我还得另外准备很多必须之协助物,此刻夜深不便搜罗,你容我些时间,待有了结果后,我自会通知你。你即便是坐等相逼,我也是没办法现在就开始的。”
“哦,这个,雨隹兄慢慢分析就是,我不着急的,只要你不再像上两次那般,告诉我什么都查不到就行了。”
“如此,贤弟是还有其他事了?”
“知我者,雨隹兄也。嘿嘿……”
看来,一时半会儿,这“客”是送不走了。没办法,雨隹只得将公输鱼引至几案边坐了,取出陶炉、研盘、杯盏、杵、钳、锥、勺等一应器物,开始烹茶。
公输鱼也不浪费时间,一边看着雨隹切割茶饼,炙烤、称量、研磨,一边把她今日所经历的所有事详细讲述了一遍。从皇宫到滕王府再到国子寺,卷耳、再雎、成琬、班九、影较、成玦……尽数详实。
雨隹静静地听公输鱼讲,并将研磨好了的茶粉从研盘里舀出,再以小箩筛了,把最细的置入陶壶中烹煮,“鱼贤弟可是在怀疑,给卷耳下诛杀令想要取你性命之人,并非滕王?”
得此问,公输鱼差点就要拍案而起了,“雨隹兄果然也觉得此事蹊跷吧?”
雨隹拿起瓷盏,以干布擦拭,“不是我觉得蹊跷,而是鱼贤弟你话里话外已然将此情绪带出来了。在情感上,你已经认定了想要杀你之人不是滕王,那么在理智上,你所讲述的事情也就不能算是客观公正的讲述,故而,我不能以你的讲述为依据做任何论断。”
公输鱼一颦。她觉得自己刚刚讲述时已在尽量压制主观情绪了,不想还是被雨隹听出了偏颇。不过,这也正是她过来找雨隹的另一重要目的——经历了“血洗”滕王府的闹剧之后,她知道自己对待此事无法完全理智客观,她需要一个冷静的局外人站在绝对公正的角度上,来帮她分析这前前后后的事,方能拨开层层迷雾,助她冲破樊篱。
“雨隹兄,我所讲述的事情虽有偏颇,但并无半点虚假捏造。还请你说一说你的真实看法,并帮我分析一下这整件事。”
雨隹不置可否,只是以竹夹子夹了擦拭过的瓷盏,浸入沸水中,“不如,先不要去想下诛杀令的人究竟是不是滕王,咱们再重新来看这整件事。贤弟可有觉得,此事的起点并不是在今日,也并不是在皇宫?”
公输鱼眨了眨眼睛,数日经历于脑中齐齐闪回,那些由陌生到熟悉、或是由熟悉到陌生的脸孔,如风掠千帆,一张张翻过,要说整件事的起点——“申记茶肆!”
雨隹点了点头,掀开陶壶,以长箸轻轻搅之,“贤弟这几日忙忙活活,重点好似都在宫墙之内,然则,最初设局并一直在控制局势走向之手,却是在宫墙之外。”
公输鱼若有所思,“雨隹兄所言不假。现在回头再去看,当日我在申记茶肆里的经历,并非巧遇,而是有人故意安排好的。此人假借冬哥儿之口,让我得知再雎郡主出宫购买花生酥一事,诱我沿着这条线索进一步追查,方才有了后来在宫里的种种事端纠葛。此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就是要我发现滕王在以给琬公主治病为条件让权贵妃为他做事吗?难道说,此人是想要我破坏滕王的大计,借我之手对付滕王?”
雨隹将沸水煮过的瓷盏夹出,于他和公输鱼面前各执一只,“此人的目的若是对付滕王,就不会有今日卷耳设计杀你这一步了。”
公输鱼目色一闪,“此人的目的是,诱我入局,让我知晓滕王的隐秘、破坏滕王的大计,如此,便有了可以杀我的充足理由!”
“呼噜呼噜……”陶壶里的茶滚开了。
雨隹拈起白纱布,提起牛儿壶盖,搁在一边,用长柄竹舀将茶水舀出,倒在盖了滤纸的茶碗中,再将滤纸取下,以瓷勺把茶水舀入他与公输鱼跟前的茶盏里。
茶气如线,盘旋而上;茶香如丝,缕缕缠绕;馨甜细腻,润口沁脾。
烹茶工序繁复细碎,唯静心耐心,一道道做下来,方可得一线幽香丝滑的极致享受,就像原本纷乱无序的线索与思绪,看似诸般纠葛,实则万变不离其宗,理顺了,也就清晰了——
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请我入瓮的局。
能引我发现再雎郡主的秘密,能给宫里的卷耳下达诛杀令,此人必是级别很高,不是成玦就是成玦身边的心腹之人。而此人设计了这般复杂的局来杀我,当不只是为了找一个杀我的理由,应该也是想要以此让某人看清楚,我真的很碍事,必须除掉。需要这么做的,就只能是成玦身边的人了。
纵观此人之局,虽是精妙隐蔽,每一步都算计到了,却也不失迂回反复还有些保守,很明显,是因为此人一心为成大计,想除掉我这个绊脚石,可又顾忌成玦的感受,不能全然放开,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真真是用心良苦呀。
不过话说回来,此人能不能杀得了我是一回事,有心杀我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