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鸦情切切,鹩哥泪绵绵,当是能博得众人同情,然,有人却不想再给他们获取众人同情的机会。
“惶惶竖子!还敢在这里砌词攀咬!莫不是存了歹心,想要我等自相残杀、彻底毁了我帝都耳目网?!真真是该死!”叱骂间,雪鹰猛地一抬手,竟是抽出了缠于腰封内的软剑,直朝鹩哥山鸦。那速度如虹闪现,开练一掠,端的是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嚓!”众人屏息间,所听到的这个声音,狠戾迅疾,却又相当轻弱,似一根汗毛被极为锋利的剑尖儿斩断,顷刻散于被烛盏烤得干热的空气中。
定睛细看,原来是雪鹰的软剑尖儿正抵在山鸦的脖颈上。那清晰跳动的颈间大动脉与杀意阴凉的利刃,仅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
差之毫厘,且永远停在了毫厘处,再无法贴得更近,因为,公输鱼的手已然牢牢地抓住了雪鹰的腕!
公输鱼指下微微一紧。雪鹰的整只手即刻一麻。“当啷啷!”软剑滑脱,掉落在了地上,抖了几抖,像是一条被打中了七寸垂死挣扎的蛇,透着阴狠与不甘。
“雪鹰,你这是做什么?事情还没查问清楚,你就要急着杀人灭口了吗?”公输鱼盯着雪鹰的眼睛。
“表少爷,这二人摆明了就是在挑拨离间,激我等内斗,其心可诛啊!”雪鹰回盯着公输鱼的眼睛。
“其心可不可诛,稍后自见分晓。”公输鱼把手一丢,猛地将雪鹰甩去了一边。
雪鹰连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才再站稳,捂着自己酸麻的手腕,愕然看着公输鱼:她是有些着急了。她以为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忙着分析双方的各执一词,此刻出手直接杀了鹩哥山鸦,可谓出其不意,一了百了。他二人一死,死无对证,之后的事就容易应付了,不过就是相互的诛心攻讦,即便到了楣夫人面前,终也只会不了了之。然,她太低估公输鱼了。即便是注意力不在这儿,即便是出其不意,即便是她出手快若急闪,公输鱼一样是滴水不漏,丝毫可钻的缝隙也不留给她。
公输鱼已不再理会雪鹰,转而朝众人说:“今日之事反复多磨,双方各执一词,再辩无益。究竟是不是黄掌事人绑了鹩哥的母亲作为要挟,设计诬陷与我,我们还是得让证据来说话!各位都是耳目网精英,查事寻人的功夫自当都在我之上。那便于黄掌事人这处地底密宅开始查起!不论尊者侍者,谁能将鹩哥的母亲寻到,我公输鱼私人悬赏三百金!”
“好!”重赏之下,果然响应者众。更何况,这件事牵连甚大,纠缠至此,势成你死我活之局。要么表少爷出局,要么黄隼出局。而就单看黄隼雪鹰此刻这般狗急跳墙不惜当众灭口的样子,以及表少爷抛出重金寻人的姿态,事情多半会朝着有利于表少爷的方向发展。若真是黄隼做下了这等掳人要挟构陷的勾当,寻得了证据将其拿下,助了表少爷,于楣夫人那里必是大功一件。
众人一哄而散,急匆匆地跑到四下里寻人去了。
也不知是急得还是气得抑或是疼得,满身刺的黄隼额上冒汗、粗气连连。雪鹰面上倒是没多少惊色,好像很有把握,这些人不可能从这地下密宅里寻得出鹩哥的母亲。
整晚热热闹闹的地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摇摇闪闪的雀屏盏也稳定了许多,空气中躁动的浮埃沉沉落地,隐隐透着某种爆发前的蓄势之态。
雪鹰扫了一眼还留在厅里的人:跪地的鹩哥山鸦;被刺钉着不能动的黄隼;坐在后面垫上调息不言的雨隹;斜躺于几案上抱着点心盏大吃特吃的公输鱼;雪颜静立于公输鱼身后的班九……咦?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再看一遍。鹩哥山鸦,黄隼,雨隹,公输鱼,班九……班九!公输鱼的这个护卫一直都在这里吗?刚刚好像?不确定……这个人太安静了,像是完全没有动作没有语言没有表情没有温度没有呼吸的一座雕塑,让人很容易就会忽略掉他的存在……
轰!有什么东西在雪鹰的脑中突然炸裂,在这奔雷无法到达、骤雨不能浸漫的地底,那一直隐隐存在却是看不清楚的不安与寒意,终于变得清晰了——今晚,从公输鱼的意外出现开始,一切都在发生着改变,不受她控制的改变。
公输鱼刚一出现的时候,雪鹰是有诧异,但一次意外,她还可以说服自己只是纯粹的巧合。而鹩哥山鸦出现的时候,她隐约感觉到了疑虑不安,这二人实实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不过这二人开口便是剑指公输鱼,与她有利,又令她找到了理由说服自己,一切尚在控制之内。可当二人突然反口开始攀咬黄隼的时候,她明显察觉到了危险,却也只能劝慰自己硬着头皮强撑、见招拆招。当公输鱼让大家于此处寻找鹩哥母亲的时候,她又悄悄舒了一口气,觉得公输鱼不可能搜到什么。但是这口气尚未舒完,她转眼就看见了班九,如遭雷击,刹那从头凉至脚底。
身为耳目中的翘楚,她有着引以为傲的记忆力。虽然注意力一直被高度占用着,同时班九这个人又过于“透明”,但她回扫记忆还是能够发现,在今晚的这段记忆里,有那么一小段时间,班九是缺失不存在的。也就是说,班九中途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过地厅!他去做什么了?难道是……不可能!他怎么会……
“表少爷!属下们找到人了!”
这一嗓子带着惊喜的呐喊声从外面传来,彻底浇灭了雪鹰的最后一点侥幸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