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早在公输鱼到达之前,断流大师便已经在这里了。看到公输鱼靠近,他就隐匿了起来,见公输鱼离开,这才又现身。
他看了一眼刚刚越过国安庙围墙的公输鱼的背影,微微闭目,轻轻叹了口气。
片刻后。
断流大师转身,正欲抬步,猛然一个激灵!随即心一紧、气一提,应急反应之下,险些就没有把持住,好在经历的事够多,定力也够足,算是稳住了,刚刚的一刹神思紊乱并没有显露于形——
方才明明眼看着越出了围墙之外的公输鱼,此刻竟是就站在他身后!
于那林前,秀立如竹。
悄无声息!
公输鱼笑意盈盈:嘿嘿!大师被我吓了一跳吧?别见怪哈,若不如此,怎能骗得你肯走出来与我“偶遇”啊。不过,大师果然是大师呀,竟能如此沉稳淡定、面不改色,换作一般人,定是早就被吓掉三魂六魄了……
原来,通过虞姜所说的断流大师在问禅亭打坐不允他人打扰,还常常独自于夜食后在幽静的竹林里散步等情况,公输鱼就推演出断流大师喜静,遇到“闲杂人等”必是要隐匿其形避让开,所以,想要见到断流大师,可不就得花点小心思嘛。
而且,断流大师是得道高僧,善察人心,想骗到他,一般的表演可不行,故,刚刚公输鱼从身到心、从意念到气息,所想所思所做,全都是真实的,真就是一副想到了其他重要之事着急离开的样子,方才成功地骗过了断流大师。
耍了个小聪明,还得逞了,公输鱼心中自是得意,面上则毕恭毕敬地叠手施礼:“晚辈公输鱼,拜见断流大师!得见大师一面,真是三生有幸啊!”
断流大师面色平宁地看着眼前这个“出招分毫也不讲究套路”的油滑少年,手持佛珠,微微还了一个佛门礼。
“施主白日里诸般辛苦,怎还不安歇?”
哎?白日里诸般辛苦?他这话何指?是训练辛苦,还是在说我施计教训那群嘴贱之人辛苦?如此说来,他……公输鱼眉角一扬:“大师,您,认得我?”
断流大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半垂着眼皮,慢慢说道:“红尘苦海,众生横于其间,秉受想行识,渡人、自渡,是同样的辛苦,故,认得便是不认得,不认得也便是认得了。”
???公输鱼挠了挠头皮,看了一眼断流大师手中慢捻着的那串佛珠:那到底是认得还是不认得呀?这得道高僧,半个佛祖,说起话来,还真真是听不懂呀。
“呃,那、那,既然众生是同样的辛苦,大师应该也是辛苦了,那您为何不安歇呀?这么晚,来这竹林,做什么?”
“来寻一片心静。心静处,方为安歇处。”
闻听此言,公输鱼环视一周,只见风穿竹林,呼呼环绕,杂乱一片,鬼气森森,遂,不由地瞠目咋舌:“不是吧?大师来这里寻心静?!这里如何能有心静?”
“施主觉得在这里无法寻得心静?”断流大师泯然,“那,施主果真懂得何为心静吗?”
何为心静?公输鱼自觉简单,张嘴就说:“心静,不就是……”
她突然卡顿住了——本觉得心静有何难解的,可真的思忖起来方才发现,并非那么简单。何为心静?安宁、踏实、平和、满足、无牵挂、无畏惧、无忧无虑、无欲无求、无思无念……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断流大师看着卡壳的公输鱼,说:“既然施主答不出,那便请施主闭目静立,贫僧来告诉你何为心静。”
嗯?你要说就说呗,干嘛还要我闭目静立?公输鱼不解何意,但看断流大师的脸,就见其眼神笃定,一副不容质疑违逆的样子,也便只能照做了。
她立于原地,挺了挺腰身,尽量站正,慢慢闭上了眼睛。起初,眼皮微微抖动,有些许不安,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放松。”
“哦。”
“噤声。”
公输鱼忙咬住了嘴唇。
突觉有一股气流触到了眉心,继而洇晕散开。
凉凉的,痒痒的。
公输鱼正想睁开眼睛偷看一下是何物抵在自己眉心处,
断流大师的声音又响起了:“凝神。”
遂,公输鱼只得打消了偷看的念头,尽量摒除杂念,将脑袋放空。
眉心处,已然没有了那股气流的存在。
忽地,有光一刹,划在了公输鱼的眼皮上。她仿佛看到了月色零落,竹影婆娑,明暗交错间,光影闪烁,如刀剑一般,横劈竖砍,竟是全都朝她而来!
她随即蹇眉,非常不适,眼皮再次抖动起来。
“细听。”断流大师低沉而笃定的声音,犹如指令,又如引导。
紧接着,公输鱼果然听到了声音:是狂风旋起,从四面同时袭来。那竹在乱风中,猛烈摇摆、恣意碰撞。振振凄厉声嘶嘶,嘶嘶如鬼泣。
“听到了什么?”
“听到,有很多人……在争执,在喊叫,在痛诉,在哭……好乱,好吵……”
公输鱼被那乱声滋扰,眉头蹇得更深了,眼皮抖得更快了,呼吸急促,双拳紧握,身体也跟着颤动起来。
眉心处的那股气流,再次出现。
稍稍有了些平定感,
却又马上被一股下坠的拉力覆盖。
恍惚间,公输鱼仿佛被拉入了一个拥挤狭小,却又阔大无际的空间里。
无光,无形。
那些杂乱、刺耳、尖刻的嘶吼之声,再次响起,更具更烈,忽而离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