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长日沉冥,一卷薄雨如露如霜,翻出了藏于山间整整一年的秋凉。风在湿答答的空气里来回荡着,古槐树在风中凄凄幽幽哀鸣着。阴凉凉,鬼森森。
这般光景,倒是与中元节般配。
国安庙里,钟磬长鸣,黄香绵延,诵经声自寅时四刻便开始嘤嘤而起,早已灌满了整个寺院。
大殿里。
黑檀为墩,红木为柱,配以环形浮雕莲刻,擎着数丈高的黄梁青檐。棕色梵文饰旌旗、铭匾、宝牒,于藻井上次第垂挂,微微轻摇。
硕大的地藏菩萨与目连尊者塑像,身为中元节的主角,自是披金挂红,垂目颔首,眼角嗪悯善,唇边含慈悲,神色安闲,静待万千朝拜。
长案上,黄幔锦围,摆满了供奉。烛百盏,香百架,米百样,果百盘。案前三尊船炉铜鼎,坠着冥黄丝绦、万福璎珞,一字排开。
众僧围坐早祝,木鱼禅歌,回声沉浮,于高阔的殿中涤荡盘旋。
水磨石地板一尘不染、反照如镜,全新的蒲团轻置于其上,恭敬地等候着即将到来的尊贵客人。
僧人们天不亮便起身诵经是早已习惯了的,但此时尚早,后面厢房里的“香客”们还都在各自的梦乡之中。
为能够在迎接圣驾时万无一失,还需早早准备,故而,值守僧击筑吆喝起来,打破了后面厢房里“香客”们的甜美梦境。
在其中的一间厢房里。
刚刚起身的虞姜,先是看了看摇篮里的言儿。
言儿还在香香地睡着,呼吸声深而匀,忽地,不知是梦到了自己曾尿了滕王一身,还是梦到了公输鱼又给他做了新玩具,竟是兀自咧嘴笑了起来。
咯咯咯。
幼童的梦中之笑,天真而纯粹,说来便来,不遮掩、不克制,无目的、无功利,正是从未被尘世纷杂和人心繁复沾染过的一片净土。
因为干净,便更具感染力,更想让人拼尽一切予以守护。
虞姜温软一笑,娟秀的面上漾起了无限的怜爱,伸出手指,轻轻抚了抚言儿的脸蛋儿,柔柔道:“言儿,答应娘亲,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长大。娘亲真想看看,我们言儿长大后,会不会也像个小太阳,能让娘亲觉得,心里暖……如他一般……”
此刻,笑容擎在虞姜的嘴角边,可她的眼睛里,却是暗藏着无限的哀思,如雾中拢火,明灭着太多的轻愁,感觉那么近,又那么远。
微微叹息。
她给言儿掖了掖被角,接着便转身坐到了几案前,抬手伸至妆奁,正欲取木梳盘发,惊见妆奁内竟是多出了一物!
心中一诧,她赶忙转头查看四周,一眼扫过,门窗、木柜、竹榻、衣架,诸物皆是她睡前摆放的样子,并无任何异常,遂,她转回头来,轻轻将妆奁内多出来的那物件儿拿起,细细看了看。
是一支玉簪。
纤细玲珑,通体净白,无艧染、无拼接,乃顶顶上乘的美玉。更为值得称道的是,此簪做工尤为精良,鬼斧神造一般,俨然就是一朵刚从湖里采来的盛绽白莲,集合了世间菡萏之优,更是留住了即将消逝于秋的夏日之馨。
纯,静,美。
任谁拿在手里,都将爱不释手,尤其是悦莲之人。
虞姜还在为手中美玉疑虑惊叹,
突然,“稀里哗啦”的一阵响声,从门与窗两处同时发出!
那是铁链子与铜锁扣合的声响,还有匆忙而杂乱的脚步声——有人从外面将此间厢房的门窗全都给锁住了!
动作之快,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虞姜又是一惊,随即站起身来,却也并未像寻常女子那般跑过去摇晃门窗呼救。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了看莫名被封住的门窗,又看了看手中那朵玉质的“白莲花”,微微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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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六刻。
蒙蒙秋雨微歇,天依旧是阴沉得很。凉风阵阵如歌盘于山中,薄枝哑哑若泣舞于庙前。
公输鱼站在“香客”队伍里,已经足足恭候两个时辰了,不由地心中嘀咕:这法事祭奠又无需妃嫔女眷们参与,怎还会这般慢吞吞的?莫不是说,皇帝也要好生梳妆打扮一番不成?
其实此时皇帝的仪仗队伍已经快到了,而且皇帝那么重视这次的法事祭奠,御驾亲临,又怎会疏慢?定下的时间是巳时,尚未到,不过是庙里管事的人太过殷勤,半夜就开始准备接驾,被逼着早起恭候的公输鱼这些“普通香客”们自然会觉得要等的“最尊贵的皇家香客”们慢吞吞了。
再说皇帝的仪仗,可谓浩浩荡荡、前呼后拥。
最前面是戎装重甲、持戟开道的侍卫;接着是搬抬祭品供奉的宫人;再是执羽擎盖的随侍;中间的金丝幔八宝顶八騬马车内,端坐的自然是皇帝与他的贴身掖人姚丘;后面跟着数辆级别规制各不相同的马车,分别是皇子皇亲文臣们;再后面又是宫人和侍卫;还有前后八骑、两侧又八骑的武官,策马护持。如此,整个队伍延绵数里,蔚为壮观。
从皇宫到国安庙的路线是常侍军军首湛清亲自规划的,本就选了相对偏僻幽静的街巷,复又密令京兆府提前戒严,再调出大量的侍卫于沿途净街铺道,从而避免了百姓们聚集围观,一路上的行程还算顺利。
终于到了消业山脚下。
早有僧人作迎,一边诵经一边执优檀水为众人净洒除尘,是谓净身。
为表诚心,皇帝谕令将仪仗留在山脚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