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玦站在一旁,观看着射骞精彩的神色变化,瞅准时机,从前襟里掏出一物,弓身颔首,高举双臂奉上:“禀大将军,此物也是湘王殿下给您的。”
一见那物,射骞的眼睛立刻便炸了。他颤巍巍地伸手,接过那物:是一只金镯子。他的独女射霓及笄之礼的时候,他送的。自他亲手给射霓戴上之后,射霓从来就未曾自手腕上取下过。
这次,我真的错了吗?我的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判断有误、错失良机,害死了我的独生女儿……霓儿……射骞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腥甜翻涌而上,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将军!”龚俊一把将射骞扶住,搀着他坐到了坐垫上。
另外两名统领罗金、念申也都凑了过来,关切地问询:“将军,您还好吧?发生了何事呀?”
射骞将手中的密信递给了他们,紧握着那只金镯子,自顾地闭目调息,强压悲恸。
三人先是看了看信,又看了看成玦的眼色,知道,这便是到了之前在留仙阁里说好的“用到他们表现”的时刻了。
“什么?!霓姑娘被虐杀了!”罗金情不自禁地故意往射骞肺管子上戳,大声叫道,“幼子无辜,霓姑娘天性烂漫,怎会遭此毒手?晋王这事做得太绝了!此仇不报,我等怎咽得下这口恶气?!”
龚俊也是一脸的悲愤,道:“将军,湘王殿下若非是被逼到了绝处,断不会召您回去助他举大事。晋王这回果真是要对我等痛下杀手了!”
念申则是直接将佩刀抽了出来,嚷道:“无圣谕擅自动兵虽是大罪,但若湘王殿下倒了,我虎贲军便是晋王刀下鱼肉,哪里还会有生机?倒不如拼上一回!干脆助湘王殿下把大位夺了,九死一生总好过坐以待毙!”
……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配合着,将射骞的心火撩拨得贼旺。
成玦微微垂目立在一旁,对此三人的表现还算满意:都是识时务者呢。
再看射骞。
成玦了解射骞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即便知晓湘王被困绝境欲举大事殊死一搏,射骞也不一定会跟着造反,所以成玦就是要在此刻用痛失独女的消息让射骞对自己的理智、判断和是非观念彻底失去信心。
毁其自信,是谓攻心者上乘之术。这招数果然有效。强烈的自责与心痛已然令射骞把自己给全盘否定了。
自妻子早年亡故后,女儿便是支撑射骞走下去的唯一念想。他本以为与天下最有权势的亲王为伍,成为举国敬仰的大将军,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便能为女儿撑起一片可以恣意任性的成长天空,让其无忧无虑地过最顶级的生活,可是不想,女儿最终还是成为了天下间最为顶级的这场权势争夺的牺牲品。
如今,女儿已逝,他还有什么必要再继续小心翼翼地走每一步,还有什么必要再继续瞻前顾后地谨言慎行?再为谁三思?再为谁谋划?再为谁铺路?
罢了,何不放开手脚拼一回,违令擅动之罪何惧,谋逆篡位之行何妨,先手刃了晋王为女儿报仇,剩下的,是成是败,是生是死,随它去……
“传令下去,秘密整装,明日寅时,大军开拔,回朝!”
瞧着面前这个失了往日自信、睿智、沉稳冷静,变得冲动、敏感、豁出一切的定远将军,罗金、龚俊、念申三人齐齐看向面色沉宁的成玦,暗暗惊叹,这位“晋王使者”真真是好手段呀!
成玦茕茕玉立,衣摆无风而动。风自岭南起,即将吹到帝都去,属于他的这场最终决战,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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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西南来的风,带着独属于秋的微凉之意。山远天高烟色朦朦,陌上花黄秋草离离。倒是那遍野的兰秀菊芳,大有几分不输春色的姿容。
凤府里。
因了楣夫人的悉心照料,再加班九的真气扶持,以及公输鱼毕竟年轻底子好,伤势也就好得快了些,没过两日便能下床自由走动了。
这一能行动,憋闷许久的公输鱼可就再也呆不住了,楣夫人一个没留意,她便拉着班九一起偷偷地跑了出去。
公输鱼这一跑,还不是近处,竟是直接跑去了距离帝都百里之外的东华府。
东华府是一个沿江府郡,繁华程度仅次于帝都,与帝都的政治职能不同,这里最主要发展的是商品贸易和流通运输,算是贯通东西南北商路的一个重要枢纽。整个府郡日日喧嚣,商贾云集、卖出买进,俨然就是一个扩大了数十倍的茂通坊。
公输鱼和班九入了东华府,便直接进了一家看上去挺普通的堂馆子,八方客栈。
大堂里人来熙攘,多是过往行路人和外地商户临时打尖儿,补充水米粮草,匆匆来匆匆走。鱼龙参差、人多嘴杂,天南海北各处的奇闻趣事满堂飞。伺候局儿的堂腿子们便也都练就了一双双火眼金睛,任何风吹草动都尽在他们掌握,想要打探个什么消息,找他们再合适不过了,不过,想要从他们嘴里问出真实的消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你除了要有银钱,还得懂道上的暗号。
公输鱼带着班九于角落里寻了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方落座。
在这般嘈杂的地方,班九略感不适,唯是一张静默的脸更现雪色了。公输鱼倒是自在,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地听着其他桌上的客人们吹牛皮、聊闲天,肆意抓取着有用的只言片语,并随手捏起碟子里的瓜子嗑了起来,再将杯子倒扣于碟子里,依次于杯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