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输鱼的敬意注视下,在晋王与蚩耳的极度愕然和众人的百般惊诧中,不离拿出了当年蚩威留下的亲笔手书。那便是六年前,不离想要通过言家面见前太子意欲转呈的,前太子被诬陷的全过程。迟到了六年,终于,还是大白天下了:
在蚩威的手书里,详细交代了自己是如何被人以家小性命相要挟伪造了前太子的调兵密函。
蚩威并非贪生怕死之人,也非会因家小而背信弃义之人,只是当时威胁他的那设局之人言说已经布下了暗杀之局,若不就范便会直接暗杀前太子,故而蚩威才会将计就计,假意顺从,唯想着只要前太子能够等到自己带着大军到达帝都,便可铁骑横扫奸人阴诡之计,救前太子与自己一家脱困,再向天下讲明真相即成。
万没想到,阴狠的设局之人,根本就不给蚩威达到帝都的机会,在逼迫蚩威砍杀了皇帝特使、坐实了前太子调兵谋反之事以后,即刻屠杀蚩威全家灭口。蚩威拼死将长子蚩离送出,让其带着自己的亲笔手书秘密前往帝都,找自己的好友大商主言公相助,面见前太子。
设局之人自是不会轻易放蚩离走的,便是派出大量人马一路截杀。最后,护送蚩离前往帝都的将士们一个个死尽,历经九死一生,蚩离方才到达言宅。可惜的是,前太子竟是没能等到真相送达,执意面圣为自己辩解,已然中伏身亡,还背上了谋逆的污名。言宅更是因为护佑蚩离惨遭灭门。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晋王……
蚩离,当然就是不离的本名了。自他从父亲蚩威手中接过带血的手书,至今日当众公布宣读,这条送信之路,他足足走了六年。
有蚩离当年的身份名帖,亦有笔记清晰、印章签名齐全的蚩威手书,全都是无懈可击的实证。
不离手持这些实证,并以独特的案牍分析之术梳理出了旧案的全过程,无比详细地娓娓道来。
晋王、湘王、长公主、诸多官员将领、百姓、甚至包括皇帝,他们或是主谋、或是帮凶、或在背叛、或在逼迫、或因受胁、或因受骗、或偏听盲从、或推波助澜、或疑心生暗鬼、或左右了舆论、或被一己私心蒙蔽、或借势排除异己,他们在前太子案中所扮演的角色、所思所想、所言所为,事无巨细,真实还原,无一纰漏偏颇。
一场太子谋反案,遭戕害的、遭连累的、被屠杀的、被灭口的,太子亲随门生官员将领旧部,所有能扯上关系的,以及类似言宅那般本与太子并无直接关联无辜被殃及的,全都殁在了那场血染永成、残红数月不褪的惨剧里。
或许,不论是晋王、湘王、长公主还是皇帝,谁都不曾想过事情会发展至那般无法收拾的地步,到了最后,已不是任何人可以控制的了,唯剩下最为有情又最为无情的时间,将这场国之劫难悄悄遮盖了去。直至今日此时,这块遮伤布方才被人一把撕开,再现那经年不愈、依旧血淋淋的伤口……
有力的证据,严谨的推演,场景再现般的分析,只听得众人神色各异,有的心惊肉跳、有的不敢相信、有的大张着嘴巴久久忘记了闭合,或悲或喜、或泣或笑,沸腾一片。
公输鱼唇边带着盈盈笑意,看着全场最耀眼的那个男子,唯见秋风绕堂柱,扶摇而落,落在那衣衫宽大身形清瘦的男子身上,似有前尘里封印的往事如珠贝般闪耀,似于淡淡香气里氤氲着一声旧人叹息。
六年前旧案里的那些细枝末节,本已如墙角边深深浅浅的苔痕,镌刻进了忘川幽冥,再无人能够拾起,便是那漫天神佛一指慈悲,轻轻拈起,伴着这秋日里最温雅的阳光飘然洒落,让世人看了个清楚明白……
——成玦,你真该也来听一听的。六年前的旧案,有些内里细节,估计是连你也未能知晓的,不离兄全都帮你拼接出来了。今日的公审,即便晋王事先察觉有异、将计就计提前做了安排,即便蚩耳心思阴诡难明、投靠了晋王当堂反水,然,在实证面前也是不堪一击。如今,前太子谋反冤案真相大白。便算是我,从你那里,带走言儿的,补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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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公输鱼遗憾成玦错过了三司堂审现场上的精彩时,成玦正在府中经历着属于他的九死一生——
尚未到朔日,成玦体内的毒提前发作,经脉错乱、血崩不止、神智不清。幸而影较处置正确,强行止了成玦出府去观公审,并及时请来了陌鱼抚。
因成玦这次毒发突然又过于凶猛,陌鱼抚只得在准备尚不充分的状况下,于滕王府里冒险实施血养之法。与以往相同,影较仍然是负责在外面护法,保证绝对不受干扰,而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陌鱼抚竟然要桑嬷嬷在内里参与施法救治。
内室厢房里,门户窗牗紧闭,罩帘纱幔在几近幽闭肃杀的沉闷空气里战战兢兢、微微悸动,似无意看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担心随时会被灭口。
陌鱼抚郑重地朝着桑嬷嬷施了一礼:“事发突然,不及准备,药人带不出,也无法将五皇子再行挪动去医庐,某只能于此冒险一试。然,这血养之法事关绝密,即便是影较也不能知晓,只能苦了嬷嬷您了……”
桑嬷嬷拂了陌鱼抚的大礼:“您何须与奴婢多礼?奴婢这条命本就是属于公主的。那件事发生以后,公主性烈,决然薨世,奴婢本该殉葬,奈何,五皇子命大竟然奇迹一般地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