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只有过一面之缘,可记忆中其人澹薄高洁的音容笑貌,与眼前这具冰冷干尸,是何等强烈的反差。他与世无求、与人无争,不想竟会落得如此下场,让人如何能不愤懑?
看着眼前的尸身,想着白日里小更夫在桃林中的那番痛哭讲述,公输鱼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区区一个坊首,之于芥民,便真能这般只手遮天、草菅人命了不成?!
她立即从班九背上跳将下来,怒目圆睁,紧盯着小更夫师父的尸身,却并未着急冲上去解绑,而是以余光微扫了一下马厩外面的几处暗影。
这是一个陷阱,公输鱼当然能够看得出,只不过……哼。她不屑地翘了翘唇角,直接抬袖,“嗖”地飞射出墨斗线,朝向马厩横梁上挂着的尸身。
那尸身一动。
相应的,两侧的暗影里,果然起了声响——藏于暗处的伏击者,以为是有人入了他们的“陷阱”,忙不迭地拉动绳索,意欲启动提前设好的网罩抓人,但不知为何,绳索突然就拉不动了!咦?试练过多次、屡试不爽的机关,今日这是怎么了?
他们哪里会知晓,今日遇上的,可是最会玩机巧暗器的小祖宗公输鱼,如此简陋粗鄙的设置,在她面前,根本就称不上是机关。
正在他们疑惑间,就听黑暗里又是“嗖嗖”地连响了几声,有物穿风而至,却是不见其形,只觉抽打在身上,是如针扎一般的疼,可都还来不及喊一声疼,脚底的绳索便如活了一般,自行捆住了他们,跟起就是一阵翻滚摇拧,直拧得他们七荤八素、天旋地转,最后更是直接将他们拖拽而出,甩到马厩前,揉作一团、碎作一处。
紧接着,设置于马厩之上的网罩,刚刚还拉不动呢,此刻竟是自动落下,“哗啦”一声,便把他们一网打尽、一个未落。
这一番操作,狠厉、急速,只见绳索网罩都是在自己动,竟是半个人影也未瞧见,可把这伙挖了陷阱却“作茧自缚”的人给吓得不轻,然,就在他们惊魂未定的当口,但见那具悬挂于马厩横梁上的尸身忽地飘下!
刺目的惨白与空洞的乌黑,背着月色,逆光成影,旋转着、放大着,阴森恐怖之气沉沉压来,索命厉鬼直至眼前!
“啊!”网罩之下,几人齐齐昏死,唯剩下一个胆子稍大些的,闭了眼、湿了裆,哭爹喊娘地叫唤道:“莫找我!莫找我!不关我事……我只闻听你言密信,知晓那御甲少年下落,便报与了坊首大人……是坊首大人要夺你密信、是坊首大人令我打你、是坊首大人吩咐我以你为饵,诱抓小……”
“嚓!”一道寒光飞来,如火中淬冰,于黑暗中炸出一朵鲜艳的血色之花,干脆利落地斩断了那人的哭嚎。
霎时,唳休风息,戛然寂静,唯小更夫师父那苍白之躯,立于纹丝不动的夜气里,“看”着他已然再也看不见的一切。
因他一个善念,公输鱼回报他一封密信,不想,竟招致了最终的杀身之祸。是他的善念错了?是公输鱼的回报错了?还是这世道扭曲错了?
他生前被欺于泥底,死后亦不得善终,他无心与世为敌,也无力为自己讨要公道,但是不要紧,这一切,已经有人在替他做了,只因房檐下的一句善言、只因破屋里的一口清茶、只因桃林中的一句承诺。
公输鱼从暗影里走出来,面色寒沉、目色凌冽,周身燃着幽幽怒火,若一朵镶着戾刺的桀骜之花,纵使漠漠黑夜无边,亦无法将她的光芒湮没——若是这世道扭曲错了,再扭回来便是!
她收了用于控制绳索、控制网罩、控制尸身的数条墨斗线,将小更夫师父的尸身慢慢放于地上,转而行至那群乌合跟前,看着那个倒于血泊中的该死之人。
“听你方才自述,便是皋阳了。是你偷听、是你告密、是你亲手将小更夫的师父打至伤重不治,是你利用尸体做陷阱诱捕小更夫……如此种种,还敢说不关你事?!哼。小爷可没功夫听你无赖狡辩,留着去说与阎王听吧!哦,对了,你死前心心念念的坊首大人,很快就会去找你,黄泉路上你且慢行,等他一等,届时你们再细细商量,究竟关谁的事、不关谁的事……”
言毕,公输鱼转身就走,并没有再去理会那些昏死而未真死的喽啰帮凶们,她觉得,经此一吓,这些人实实丢了半条命,料想以后也都不敢再行作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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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月升至中空,却因层云驻留,暂不得其明,可也是因了这般不明,便多了几分朦胧,惹得猫儿不安、人儿心痒。薄薄的淡红窗纱映着房中烛火依稀,两条人影重叠闪动于绿锦红衾之间,涛浪起伏之形无章,骊歌鸣雁之声破碎,打乱了春夜原本平宁的吐纳节奏。
没错,正是公输鱼从后院马厩寻到前园厢房,要寻的坊首其人,倒是寻到了,却是不巧,刚好赶上人家与新娶的小妾在红罗帐里翻云覆雨、激战正酣。
苦命的公输鱼,挂着一线冷汗,趴在檐牙上,抠着瓦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端的是纠结得很:哎呀,杀人毕竟只是小事,如何能因此小事扰了人家办大事?要不,且再等一等?可,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再如此继续下去,也实在是于礼不合呀……
思来想去,她还是捂着眼睛,从指缝里半看不看地,朝着下面出了手。
但见二指轻弹,一颗微若无形的木珠,直抵榻上小妾的雪白脖颈,若浮蚤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