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隆冬寂静,我摸着圆滚的腹部,回忆从前的甜蜜往事,看着夜幕褪色,朝阳升冉,变成一种习惯。
回到西泽的他,是不是鞭伤未愈,元姝在身边悉心照顾,他素来畏寒,不知衾可厚衣可暖?我不求他能回心转意,只求他能偶尔想起我,不至于将我忘怀。
我总是回想他遍体鳞伤的模样,颧骨上血痕惊心,奄奄一息,我心如刀绞,伤害他非我本意,只是他竟那么决绝,宁可遭受鞭挞,也不愿抛却世事和我远走。
滴答……滴答……五明扇面泪湿一片,我连忙抖干,这是他当年送我的珍爱之物,绘着大片的湘妃竹。
我描摹着竹上泪斑,想起离开西泽前,那枚绣到一半的并蒂莲荷包,有始无终啊……回忆越扯越多,他是我爱的起源,也是恨的终止,百年之后蒸发如烟。
昨日虞琅来信,说还有两个月就能赶到和我团聚,不知我腹中这个是外甥还是外甥女,准备了两种礼物,我笑笑给他回信,盼望他能早到,共商取名之事。
华予最近很忧愁,怕我等不到战争结束就要临盆,娘亲当年怀胎三月挂帅,直到我的哥哥出世满月,战事才结束,而我那哥哥在烽火夭折,我很怕重蹈覆辙。
自从神司逃回军营养伤,帝君御驾亲征,西泽军势如破竹,战事如火如荼。庚子年谷雨,鄱野遭遇大旱,炎日曝晒河床干涸,草木萎黄,山中生灵陆续逃命。
附近唯一的水源九曲溪,被西泽军侵占,我们找不到活命的水源,兵将焦灼岌岌可危,西泽军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就等我们粮草耗尽军心大乱,再度进攻。
我和萧副帅带人四处钻井,不见水源,迫不得己从枯萎的树根里汲水,我陷入漫长的绝望,日复一日。
夜半惊醒时,我摸着六月胎动的腹部,为他的茁壮成长而欣喜,又担心绑带缚不住他,暴露秘密,立夏时我经常半夜腹痛见红,是从前颠摔导致的内伤。
我心痛哭泣,悔恨不已,要是他出生后体弱多病,将是我一生的罪过,长期旱灾缺水,我更加萎靡虚脱,夜里经常脚底浮肿抽筋,华予不厌其烦帮我揉捏。
烛火昏黄跳动,看着他满面倦容,依旧温柔含笑,我一次次心旌荡漾,他以为我是渴迷糊了,割破指尖给我喂血,一滴滴渗入唇缝,我的视线渐渐模糊。
重新眷恋一个人需要多久?我记得他曾向爹爹信誓旦旦说要做我的鲲鹏,此生护我无忧,可他给了我无穷无尽的伤痛,只有华予能展开羽翼,为我遮风挡雨。
旱灾像滚滚轱辘,向我们残忍地倾轧而来,遍山贫瘠荒芜。我决定瞒着华予,夜潜敌营偷水,星光黯淡,浓云半掩着赤红弦月,像阴森森的眼,窥视着我。
我合上营帐的窗帘,在菱花镜前整饬战袍,恍然发现镜中人如此陌生,体态臃肿,脸色憔悴,眼睑乌青,唇瓣干涸起皮,竟是油尽灯枯的模样,即将湮灭。
营外梆子声敲定子时,我从剑架上取下还神锏正要出门,猝然春雷怒鸣,我难以置信转视,窗帘掀动着,闪电雪亮,骤雨鞭挞着干涸大地,势要摧毁山河。
果然天不亡我!我笑着跪倒在地,涕泗横流,爬起来冲向暴雨,飓风撕扯着我,我仰望天旋地转的雨幕,任由雨水浇在头顶,兵将匍匐在泥泞中欢呼雀跃。
这场春霖的盛宴,复苏我每一根僵死的经络,我仿佛从黑暗梦魇中遽然惊醒,拼命掬水猛饮,大口呛喝,从未如此嗜命渴水,魂魄都在春雷中剧烈颤抖。
“夙儿!夙儿!”华予声嘶力竭喊着,我无动于衷,除了风雨,除了雷鸣,我再也听不进去任何声音。
他扑跪在我面前,阻止我掬水喝,我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力气,轻而易举推翻他,几乎埋在泥泞里喝水,不顾满身脏污狼狈,他拼命爬起来箍住我的手臂。
怒雨浇得我睁不开眼,我凭着直觉再次推开他……
风雨席卷天地,他像落汤鸡跪在我面前,将我紧紧拥抱入怀,带着哭腔,呐喊道:“夙儿你不能这样!”
可是我好渴,每一根神经都在求救着叫嚣着,我头痛欲裂,只想疯狂喝水,从那绝望的坟冢中爬出来。
华予撕心裂肺喊道:“你不能这样伤害他知道吗?你纵马杀他一回,难道还要淋雨再杀他一回吗?”
春雷照彻世间万物,照彻他雪白的脸,血红的眼,我陡然怔愣,缓缓脱力垂臂,心底悲恸泛滥,靠在他胸膛上痛快大哭,紧攥着他的衣袖,遍体寒凉。
他怅望着黑漆漆的雨幕,喘息浓重将我拥得更紧,我听着他胸腔里的起伏,沉稳有力的心跳像潮迭的海浪将我深深淹没,我的嚎啕漫无目的飘泊,满载悲哀。
永夜深邃无边,颙望不到光明,华予抱着我为我遮挡风雨,天地间只剩我与他,后半夜我高烧不退,他将我搂在怀中,像烈焰一样温暖,我觉得异常安心。
帐外风雨敲窗,奏成安眠的曲调,甘霖滋润瘠田,万物复苏兴荣,不知明日是否夏光明媚,来年这时我是否能牵着小宝的手,和华予并肩踏遍紫薇山野……
不知回旋的风中,可有雨燕斜斜穿梭?还望它莫要彷徨迷失,早早归家的好。我从温柔的梦泽醒来,似真似幻恍若前世,眼前掠过轻羽的光晕,那样美好。
华予摸着我的脸,嗓音空灵飘渺:“你睡了好久。”
我盯着他裸露的胸膛看,线条清冷,绢丝衣襟半敞半掩,沿口绣着繁复的竹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