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暗淡,整日飘雪。
长安城外,一片混乱。
雪道上一片很深的车辙印,百姓蓬头垢面,背着干粮牵着孩子。
板车、牛车、驴车上摞箱笼细软,孩子的哭啼声和汉子的吼声,还有被抢了大鹅妇人立在牛车前尖锐的辱骂声,交织吵嚷。
坐在牛车上的小姑娘因为掉了玩偶想回去捡,却被爹爹骂了一顿,扯着嗓子在牛车上嚎啕大哭。
到处都是正在忙忙碌碌往城外运送粮食军械的士卒,小队率叫喊着维持秩序。
全然一副兵荒马乱之景。
边境百姓疯狂逃到关中,关中百姓又被裹挟,无数流民涌入长安。
或许只有这座城市,才能遏制百姓内心的恐慌,才能驱散天空的阴霾。
城门守将绷着脸,雷霆震喝道:
“尔等自觉维护城内治安,出现烧杀抢掠之事,依照律法严厉处置!”
……
将卒沿街巡逻,身上那一片片山字形的甲片哗啦直响。
城内气氛压抑而沉闷,百姓脚步匆匆忙,仿佛头顶上空笼罩着阵阵阴云。
一群人慌慌张张拿出米袋,赶到街边最近的一家粮食铺。
掌柜气定神闲地收了店幌,在门外挂起一块售罄的木牌。
停止销售粮食,待价而沽。
一些人气得连连跺脚,赶快往其他粮店跑去。
一个面貌普通的大汉指着掌柜痛骂:
“快快开门卖粮,王爷说了,发国难财,封店罚款。”
掌柜无动于衷。
大汉把米袋甩在桌上,沉着脸道:
“某即将上战场,给某老娘买点粮米准备着,她腿脚不利索。”
掌柜闻言,赶紧一拱手,吩咐伙计装满袋子。
那伙计边装粮食边说:
“这他娘的狗番子,两年前才被王爷打趴下,也不兴歇歇,忙着投胎咋的。”
大汉沉默不语,掏出几吊钱扔给掌柜。
一向吝啬的掌柜难得大方一回:
“再送两袋给这位保境安民的壮士,请一定放心杀蛮夷!”
大汉眼中显出一丝感动,抱拳对他道:
“某杀蛮夷绝不含糊,就冲掌柜这善举,某绝不会给第七横街丢脸。”
“唉,”掌柜叹了一声:
“非我恶意涨价,从外面进价就很高,朝廷连基本的粮价都控制不住,一群权贵带着粮库往南逃……”
略顿,他看着大汉,低声问:
“挡得住么?”
大汉面无表情:“有王爷在,自会保境安民护住山河。”
掌柜没再说什么,坚定地点点头。
朝廷是靠不住了,官老爷都被蛮夷的气势给吓坏了。
若还有谁会站在天下黎庶最前面,只能是中山王。
汉子接过四包粮袋,谢了一声,将其扛到肩上,缓步而走。
“掌柜,俺也要从军。”伙计突然说道。
……
中山王府,大厅檀香袅袅。
一身宽大紫袍的娄师德捧着暖手炉,目光注视眼前的男子。
一个狠厉冷酷的屠夫,一个反叛朝廷的野心家,一个放言护佑微不足道的民众的圣人。
彼此矛盾但又必须存在的东西在他身上进行了近乎完美和辩证的演绎。
或许这就是纯粹的英雄主义吧。
要知道,现在一步跨过潼关,天子和朝廷就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了,社稷唾手可夺。
可他放弃了。
娄师德率先开言:
“王爷的文韬武略,天下皆知,并且兼具国亲和贤臣的身份,应当与国家休戚与共。”
张易之眼神无波无澜:“贤臣我当不起,一切都为了天下百姓。”
娄师德微微尴尬,他的确是奉陛下之命,途径长安时,再确认一下中山王的出战决心。
他咳了咳,转移话锋,“子唯,你精通战事,老夫即将上任两道安抚使,该做些什么?”
张易之:“命士兵戒严,加强城池布防,拨粮赈济流民,这三件事如今废一不可。”
他停顿下来,声音低沉:
“娄相,你是想问我胜算几分吧,老实说,我没把握。”
娄师德一颗心往下沉。
他闭着眼睛,看上去面无表情,可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如果连眼前这个人都说没把握,那驱逐蛮夷还有希望么?
张易之同样陷入沉默,情绪在胸膛激荡不休。
他第一次感受到迷茫。
第一次感受到肩上背负的责任,无数道期盼的目光化作压力,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若是溃败,他的盛世理想便恍若一场幻梦,在短暂的精彩之后破灭无余,中华大地将跌入血火交织的乱世深渊。
“你分析一下。”
久经风雨的娄师德突然有些慌乱,嗓子极度沙哑。
张易之弯腰往炭盆添了些炭火,这才回答道:
“三月还在飘雪,持续的寒冷就是一场灾难,已经有流民在为祸各郡县。”
“遭了流民洗劫的百姓,也会变成流民,若不能尽早平息灾情,恐生大患。”
“而现在,天下粮仓储备的粮食,都在维持这场战事,根本就拿不出余粮赈灾。”
娄师德满脸悲怆。
国家多难,多难必然会有不同寻常的气象。
这场雪灾,也许是压倒神州大地的最后一根稻草。
张易之表情凝重,从抽屉里拿出舆图,指着岭南西路位置:
“西线,王孝杰由于兵力太少,只能以防御为主,尽量保卫住邕州以北的领土。”
“战事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