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玉坊逆民们的壮举,立刻让这座城市那些惊魂普定的豪门显贵们陷入新的噩梦……
沈阁老仿佛梦游般行走在混乱的街道上。
眼前的世界让他不寒而栗,这才是真正的礼崩乐坏,纲常沦丧,甚至远甚于杨丰在承天门杀戮群臣,毕竟这只能证明他是个逆贼,而且谁都明白他是个大逆不道的逆贼。
可现在……
放眼阖城皆逆贼啊!
“你们这些狗东西,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敢……”
“饶了老朽吧!”
……
他两旁是尖叫着抱头鼠窜的官老爷们,甚至他还能认出其中一个是宣城伯卫国本,后者却没看到他,而且刚跑过去不到十步,就因为脚下的积雪滑倒,紧接着后面那些头上扎着红布条的逆民们蜂拥而上,按住他开始试图把他捆起来,而他在挣扎中看到了沈阁老……
“沈阁老救我!”
他就像溺水的人看到头顶小树枝般,在几十个逆民手中奋力伸出手尖叫。
逆民们瞬间转头,不怀好意的看着沈阁老,他们头顶的红布正中,一个个逆老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做逆贼居然还可以做的如此理直气壮,都把这个字写在脑门上了!当所有人都是逆贼时候,逆贼还是逆贼吗?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杨丰就是用天下皆逆贼来掩盖自己。
天下皆逆贼的时候,逆贼就不是逆贼了。
当所有逆贼都把逆贼的身份写在额头之后也就没有逆贼了。
用心何其毒也!
当然,这时候他已经顾不上管这些,此刻为了隐藏身份,特意穿了件旧青衫的他,只能无奈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些逆民们。
逆民们继续看着他。
“是沈阁老?”
“对,我上次见过他,咱们把他吊起来?这么大年纪容易吊死吧?”
……
他们议论纷纷。
“沈阁老救我,我是宣城伯!”
宣城伯卫国本还在继续伸着手,也不知道是为了求救,还是为了把他也拖下水。
沈一贯长叹一声,准备迎接必然的命运。
“咳!”
后面突然一声咳嗽。
逆民们赶紧转头,一个个立刻如同膜拜偶像般,向着后面行礼。
“这是干什么,沈阁老又不是奸臣!”
杨大帅喝道。
“对,沈阁老不是奸臣!”
“走啊,咱们把宣城伯抬过去挂起来!”
……
逆民们欢乐的抬着宣城伯,就像抬着一口肥猪般迅速离开了。
“沈阁老,受惊了!”
杨丰笑着说道。
“大帅,老朽年逾七旬,所欠唯有一死而已,此刻老朽斗胆问一句,你这样做以后还准备如何治民?老朽知道大帅不喜欢圣贤之道,可以大帅之明,难道不知道这是治民之良策?老朽并非腐儒,宦海沉浮数十年,该懂的都懂,可越是如此,老朽越发尊崇圣贤之道。
盖因圣贤之道乃真正治国之道,诸子百家多矣,历代帝王独尊儒术者,正因此乃必然之选。
君与臣,贵与贱,官与民,一切皆依礼,天下皆有序,礼不废,天下不乱,天下不乱,江山永固。
老朽不知大帅所求,但无非富贵而已。
既然欲求富贵,那当知唯有圣贤之道才能使富贵永存。”
沈阁老说道。
“然后贵永远贵,贱永远贱,富永远富,穷永远穷,这就是你们的礼,这就是你们的秩序?”
杨丰冷笑道。
“他们可以考科举。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难道没给他们留下进身之阶?
我们的制度是最好的,堪称完美无缺,只要遵循这个制度,终究会有出头之日。”
“然后再考出一批你们的影子,然后再继续下一轮,考出的永远都是你们的影子,遵从你们那套,亘古不变,其他所有不同的声音都被踩入深渊,在那里永世不得超生,你们成为实际的主宰,帝王垂拱成为你们的摆设,黔首永世跪伏在你们的脚下。
不要跟我说什么科举。
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什么是科举世家。
你们设计了一个看似很好的制度,但却将这个制度变成你们的玩物,儒学世家垄断了儒学,再将别的学问排除在科举之外,最终科举考出的全都是你们这样的世家,和依附你们这样世家的党羽,最多偶尔挑选几个幸运儿,让他们显示你们没有阻挡他们的进身之阶。
你们伪装的很好。
可我是一个喜欢实实在在东西的人。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个多么美丽的故事,我想问沈阁老,他们是不是田舍郎,他们有没有可能暮登天子堂?”
杨丰指着路边一个看热闹的逆民说道。
后者顶着一头赶了毡的乱发,穿着满是补丁的破棉袄,傻笑着随便用袖子蹭了一下鼻涕。
那袖子蹭的次数已经很多了。
都反光了。
“他若读了书就有可能!”
沈阁老说道。
“你读过书吗?”
杨丰问道。
“回大帅,小的小时候饭都吃不饱,如何有钱读书,再说,小的从四岁就得跟着大人做活,如何能坐下读书,一天不做活就没饭吃了。”
那人回答。
“沈阁老师从何人?”
“从父。”
“阁下从父何人?”
“布衣书生耳。”
“布衣书生?胡宗宪手下头号幕僚,与徐文长齐名的沈嘉则居然只是个布衣书生耳?”
“呃?”
“沈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