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彧平日里都是待在陆府斯尧阁里,偶尔回到客栈也都是一个人闷在二楼客房里,今日难得坐在一楼的大堂里饮酒,倒也是件罕见的稀奇事儿。
“花容,拿酒来。”
花容默默地抱着一壶酒走近周子彧身侧。若是从前她一定会劝他少喝些酒,直接从他手里夺过酒壶后沏一壶好茶放在他手边……可是如今花容脸上半面掩着的银色面具,却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沉默了。
“主上,你的酒。”
周子彧拿酒的手在碰到花容的那一刻便快速弹开了,脱离手的酒壶直直地掉落在地,酒水四溅。
花容还来不及管理错愕的神色便赶紧蹲下来捡拾地上的碎片,可惜眼里的水雾模糊了视线,只能靠手去触摸着一片片地捡起。花容的手上满是拿剑的厚茧,却也抵不过锋利的碎片,留下了一道一道的细小伤口,可手上的痛,远远比不上花容心里的。
就连与我不经意的触碰都已经……让他反感了吗?
酒水浸湿了周子彧的衣裳边,花容便小心翼翼地蹲着身子挪到桌下,将袖子扯到掌心去擦拭那酒水渍。
“不用了。”
“你的……你的衣裳脏了……”花容继续擦拭着,双目所及只有周子彧衣裳的一角。
“够了,我说不用了!”周子彧猛地站起身,脚下的花容直接踉跄地坐在了地上。
“做好你该做的事,其他的……”周子彧低头看向花容,“不需要你管。”
花容连抬头看向周子彧的勇气都没有。
什么是我该做的事,什么是我不该做的事?我不能触碰到你,就连给你擦衣裳……我也不配,那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手下、婢女、棋子、一个不自量力的爱慕者还是……一只听话的狗?你讨厌我,殊不知我也讨厌现在的自己。我失去了容貌、失去了你,我原本以为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结果最后却发现,我连我自己也失去了。
花容突然就笑了,红着眼睛幽幽望着地上那碎了一地的酒壶,无声无息地缓缓抬起右手,解开了面具的绳结,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在笑着哭还是在哭着笑。
面具应声落地,和酒壶一起静静地躺在地上。
这是花容第一次将脸暴露在周子彧的面前,五官还是从前那么精致,只可惜骇人的伤口让周子彧都不禁有些诧异和动容,因为花容当初给自己的那一刀,是彻彻底底的覆灭。在面具覆盖的部分,还散布着些许红色的疹子,似乎是过敏所致。
花容恢复了往日的神态,“戴面具会让我的皮肤过敏,所以我以后不想都佩戴面具了。”花容双手抱拳行礼,缓缓俯身,“还望主上,能够体谅。”再也没有了面具的阻拦,花容的泪水直直地流淌过伤口。
佩戴面具,只会让花容沉浸在自己触手仍可及的美梦中,只有彻底将自己那张恐怖的脸暴露在他面前,才能提醒自己,有些东西永远都是遥不可及。
“随你。”
周子彧听到二楼有动静,便转身直接上了楼,给花容留下的,只有一个决绝的背影。自古帝王多薄情,可偏偏他对有人例外,只可惜那个人不是我……花容捡起地上碎片里盛的酒,一饮而尽。
周子彧推开房门,看到赵秋岚站在房中后反手轻轻关上了门。
“消息散得如何了?”
“赵国上下人尽皆知。”
周子彧的神情很是满意,似乎并没有因为刺杀失败而失落。早在赵秋岚收到虞国消息准备刺杀的时候,周子彧就已经做好了刺杀失败的准备,此次行动的目的其实更多地是试探,而这次试探,也确实得到了收获。
听赵秋岚的说法,是她刚踏进内殿,直直用剑指向惠妃的时候,惠妃用身侧的婢女挡在身前才逃过了一劫,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禁卫军就冲进了内殿之中,因人数众多才逼得赵秋岚只能撤退。
周子彧机敏的心思看破了此处的玄机,马上查看手里禁卫军的日常布局图,因为禁卫军不能深入内宫,所以离锦绣宫最近的禁卫军赶来也要一刻钟,按常理来说不可能这么快就到达,除非……那批人手是赵国皇帝特别安排的,那么也就意味着,惠妃早已遭到了怀疑,那批人马本是用来监视她的,结果弄巧成拙救下了她。
有了这个推论,周子彧更加下定了要杀惠妃的心思。只这一次动手,便一定要计划详细周密,万不可再将长羲牵连进去……周子彧听说当日赵秋岚逃进了长羲的房中,虽然知道赵秋岚不会伤害长羲,但整个人还是控制不住地僵硬和紧张。
虽然周子彧每次都会告诫自己,不能被情绪和感情左右,不能拥有致命的软肋,不能……重蹈覆辙。可一碰到关于长羲的事,所有的理智就自动消失了,只留下了冲动和害怕失去的颤抖。
“做得好,他们越是想像之前那样闷声处理,我就越不让他们如意。”周子彧紧咬下颚地咧嘴一笑,“我偏要搅他个天翻地覆。”
赵秋岚注视着周子彧,比起老谋深算的朱遒,眼前人的狠厉和果断也毫不逊色。赵秋岚开始自我怀疑,把长羲交给他真的是最好的结果吗?
“你最近好好准备,等到了下一次刺杀的时机,我自然会再找到你。”
“是。”
赵秋岚原路返回,从窗户口跳到了对面的树上,快速遁入远处的黑暗中后消失。
周子彧坐回书案前,望着窗口的紫菀花,魂魄却已飘到了千里之外的雕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