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殓礼之前,沈娇娘见到了沈大。
冷清的三清殿里,沈大就那么跪在木棺材边上,神情哀伤。
他在看到沈娇娘进殿之后,膝行转向了她,俯首说道:“沈大有愧,没能完好地带回将军,请小小姐责罚。”
安西归来,沈家过去的六个暗卫只剩了沈大和沈三。
何其惨烈。
“你已经做到了最好。”沈娇娘快步过去,将他扶了起来,“父亲能魂归故土,也是一件幸事。”
随后,沈娇娘绷直了背,并袖跪地,给父亲的灵柩磕了三个响头。
沈大面露愧色地躬身站在一旁,说道:“安西将军府上下两百余人,尽数折在了回鹘人手里,他们没有辱没安西将军府的威名。将军的尸骸是沈二和沈四带着他们横冲直撞地冲入了回鹘腹地,才夺回的。”
他的兄弟们死在了回鹘。
他却活着回来了。
他和沈三心中若说没有内疚,那是假的。
“活着才能为我父亲洗清冤屈。阿大,你该知道,如今我谁也信不得,谁也不敢信,只有你们了。”沈娇娘磕完了头,起身说道。
也就是这时,她才垂眸去看灵柩中面目全非的父亲。
那个伟岸的英雄人物如今紧闭双眼躺在了这破旧寒酸的棺材里,再不能睁眼看她,喊她一声娇娘。
失恃失怙,她沈娇娘于这茫茫天地之间,再无至亲。
思及至此,一阵酸楚之意顿时涌上了她的鼻尖,眼泪转瞬就落了下来。
沈大见沈娇娘落泪,忙躬身受到:“将军没有叛国!只要我们找到张修,抓他做人证,便可以洗清将军的冤屈!”
然而,沈越到底有没有叛国这件事放到现在,真的重要吗?
有人会在乎吗?
其实没有。
百姓们相信的永远是最终官府给出的定论。
而这个定论并非是非黑即白的。
起码在新帝继位之后,不是。
太子李瑁被废已经是既定的局面,那么姜越之手上的那封遗旨便是关窍。
若是李蒙继位,琅琊王氏便成了金刚不坏的外戚,这对姜越之来说不是好事,所以他不会选李蒙。
而李绩看似温和,手腕却极其强横,他这些年凭着这温和的好名声在朝中拉拢了不少大臣。不仅如此,他在文人、寒门子弟中,更是颇具盛名。
隐隐有当年皇帝还是誉王时的贤德之范。
他若是登基,那姜越之便会没有任何意外地就此冷落。
如此一分析——
六皇子李褙,这个母族不显,个性懦弱的皇子就成了姜越之挑选继承人的不二之选。
沈泽励的那个梦里,也的确是李褙登基。
然而越是这么想,皇帝暴毙就越是蹊跷,当时姜越之的态度是笃定了皇帝再无活路,所以才会连装腔作势都懒得去敷衍。
沈娇娘思索着敛袖搭在灵柩之上,说道:“只要在这场夺嫡之争中对了位置,那么我们不用抓到张修,也能洗清父亲的冤屈。”
沈大愣了一下,问道:“夺嫡?太子殿下不会继位吗?”
问出口后,他便觉得自己这问得实在多余,于是改为问道:“小小姐打算站在谁那一边?”
起身说道:“只有手握安西军,我才有站队的权利。”
安西军听令行事,而不是看人。
若是司马昱没了虎符,那么凭他手里那千把号人,看根本不足为惧。
“小小姐的意思是……”沈大迟疑了一下。
偷取虎符这种冒大不韪的事,即便是沈大也要掂量一下。
“司马昱不是什么好人。”沈娇娘如此说,是想要减轻沈大心中的负担,“他如今把持着虎符,若是他有异心,带兵直入长安,甚至乎攻破宫门,那么对我们,对长安百姓,乃至对整个大兴来说,都是灾难。”
但也有好消息。
过去的司马昱是在安西叛出。
如今司马昱送上门来,倒是免去了沈娇娘旁的顾虑。
只要她能在长安把司马昱除了,沈泽励梦里的事便出现了一个缺口,那么一切是不是都会开始不一样?
本着这个念头,沈娇娘想要偷虎符的心就更坚定了。
“如今司马昱正在往长安进发,若是能趁这个机会,将虎符拿过来,那么即便是杀不了他,也能将他的气焰给压制下去。”沈娇娘说着,转而问道:“既然司马昱踩着我沈家二郎的血,恬不知耻的邀功,那么我们就来给他当头一棒。”
司马昱能将回鹘人赶出关去,可不是他一人之劳。
当时是沈二和沈四以安西将军府之力破开了回鹘的包围圈,将回鹘人的军队撕扯出了破绽,这才让司马昱有了可乘之机。
可惜,这些事并不能宣之于众。
在别过沈大之后,沈娇娘回了太极殿。
此时,皇帝的灵柩已经被抬到了太极殿内,其中以姜越之为首的近臣皆在殿内出席。
也就是这个时候,沈娇娘密谋毁了圣旨。
她要打乱这盘棋,毁掉姜越之的全盘计划,那就得做出一些姜越之根本无法预料到的事情。所以,她毁圣旨,找玉玺,甚至是不顾风险,直接找上他,开门见山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你什么意思?”姜越之目光中充满了探究。
难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女人又做了什么僭越之事?
沈娇娘面容平淡地说道:“沈家并不是一个不存,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要整垮沈家,只毁了我父亲那一辈,是不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