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陈少轩望着漆黑的夜空,一夜未眠。快天亮的时候,他才起了睡意,索性合衣倒头便睡,这一睡就将前尘往事彻底抛之脑后了。
过了正午,陈少轩方醒,简单梳洗了一下便出了门。他一路走到承天门的北侧,远远望见戒备深严的都尉府衙门,走近了也不往正门里看,只是又往西走了几百步,绕到西北侧的角门边上。
角门半开,门前站着两个年轻小吏,陈少轩丝毫没有减缓步子,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还未等那两人开口,已摸出怀中早已备好的两吊钱,递了过去:“两位大人辛苦,我找楚良楚老伯,有劳两位帮忙通报一声。”
其中一个小吏斜眼看了陈少轩一眼,伸手掂了掂铜钱的分量,似乎并不满意,不嫌不痒地问道:“你找他啊,你跟他什么关系?”
陈少轩淡淡一笑:“我是他小侄。”
“啧,那等着吧。”小吏收了钱,转身进去。
不一会,一个身形干瘪,衣着朴素的老伯步伐缓慢地走了出来,看到陈少轩的一瞬,神情很是迷茫。下一刻,却似想起了什么,大为震惊,他嘴唇微微颤抖,支吾了半天说不出话,索性低头俯身看势竟是要跪下。
陈少轩眼明手快,一把扶起他,嘴里念道:“叔,您腿脚怎么还是这样不稳,小心跌着。”
楚老伯疑惑地看着陈少轩,少顷,会意般地“嗯啊”了几声。他布满老茧的双手紧紧抓着陈少轩的胳臂不放,一双苍老浑浊的眸子充满了惊喜。
“您……”他结结巴巴地好容易才说出一个字,原本干瘪灰暗的脸色因激动迅速泛起了一层潮红。
“叔,我们那边说话。”陈少轩从容地扶着楚老伯,向东行了几十步,拐了个弯,在巷口的一棵月桂树下停了脚步。
“楚老伯,还是这里比较方便说话。”陈少轩意有所指。
“是是!”楚老伯拼命点头,他泪眼汪汪地看向他,“陈少爷,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您!”
“我,我……”楚老伯双眼泛红,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我跟珊儿对不起您!当年您要不是为了救我们,也不会毁了前程。我们对不起您啊!”他越说越激动,俯身竟又要跪下。
陈少轩仍是将他一把扶住:“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他不带一丝情绪,平淡地说道,“我今日来是有事想劳烦你。”
“陈少爷!别说什么劳烦,您此刻就算要我的命,我也心甘情愿啊。”楚老伯一脸的决然,“您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拼了命也会去做!”
“多谢。”陈少轩心头有些释然,他缓缓地吁出一口气。
“陈少爷!当年要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家闺女这辈子可就毁了,如今,如今……”楚老伯眼巴巴地看了陈少轩一眼,接下来的话却说不出口。
“如今,听说她已经是严府大管家的妾室了。”陈少轩慢慢地接了下去。
“是……是。”楚老伯干瘪的脸涨得通红,他伛偻着身子,抖声道:“陈少爷,您不知道,这事由不得我们啊。您资助我和珊儿回乡的那天夜里,我俩就被那黑心的家丁,伙同一帮贼人抓进了严府,那些人把我吊起来揍得半死,珊儿尖叫着要撞墙自尽,后来,严府大管事严庆年被那里的动静引了来,见到珊儿,就说了一句,这丫头长得不错,结果那伙人一听,连夜就把珊儿送他屋里了。”
“珊儿为了救我的老命,不得不从了严庆年。那严庆年岁数比我都大三岁,娶了五房妻妾却一直膝下无子,珊儿却阴差阳错地有了,这就马上被纳为妾了。”
“那严庆年望子心切,珊儿生下儿子以后,我俩的日子明显好过了起来,连珊儿为我求个职,他也应了。只是出于警告的目的,把我派到这诏狱来当个小吏,天天见那些惨不忍睹的情景,我…我……”
“老实说,我在这待了两年却如同过了二十载,原来天天夜里慌得睡不着觉,后来也就越来越麻木了,如今只觉得自己和珊儿能活着已经是天大的福分。”
“只是,陈少爷,我和珊儿唯独对不起您,您当年为了救我们连大官都做不得,还不得不离开京城,而我们不但没有为您做过什么,还仰仗害您的人过活,我们,我们真是没脸见您啊!”楚老伯干瘪的脸上流出两道浊泪,他撩起衣袖反复擦着。
“楚老伯,知足是福亦常乐,如今看你跟令爱生活安康,我也心安了,前尘往事就不要提了。”陈少轩终于释然地叹道。
“陈少爷……”楚老伯欲言又止,过了一会才红着脸殷切地问道,“陈少爷您有何吩咐?”
“劳烦楚老伯帮我打探一个人,姓夏叫夏雨樵,是个商贾,年纪约莫四十出头,五日前被抓。”
“夏?”楚老伯皱着眉头搔了搔头,仔细回忆了一番,“五日前的事情我没什么印象了,不过没事,这里我熟得很,我马上去找!”
“此事不宜声张,还请楚老伯小心,以免生事。”陈少轩正色道。
“噢,我懂!这鬼地方呆久了,我心里有数,陈少爷放心。”
“如此,就劳烦楚老伯了,多谢!”
“咳!不劳烦!不劳烦!!陈少爷您千万别跟我客气!您要还跟我客气,我这张老脸真不知往哪里搁……”楚老伯红着脸,拍着胸脯保证,“您等我消息,我一定打听到!”
楚老伯又详细问了陈少轩的住处,这才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地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