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正午,京城外的观音庙中,早起烧香的人群开始陆陆续续地散去。
很快,庙里空无一人,唯有香案上供奉着的鎏金观音菩萨铜像依然庄严地屹立在殿中,她宝珠顶严、相容和煦,眼中流露着慈祥睿智的目光,仿佛关爱与怜悯着天下的芸芸众生。
而这时,一辆不起眼的平顶马车摇摇晃晃地停在了观音庙外。车上下来一位不过二十出头的美妇人,她身姿婀娜,穿着一件青色襦裙,头戴一支玉质晶莹透白的镶金玉步摇。这美妇人不是别人,正是严相府大管事严庆年的第六房小妾——楚珊儿。
“你在庙外等我,没事不要进来。”楚珊儿简单地嘱咐了车夫一句,便径直向观音庙内走去。
细看之下,就会发现楚珊儿的脚步略有些不稳,所以走路的姿势很是僵硬。原因无他,她的脸上写满了紧张,仿佛丝毫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她莫大的恐慌。
可待楚珊儿进了庙,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之时,她那张紧绷着的脸忽然就垮了,她看着香案之上供奉着的慈祥庄严的鎏金观音铜像,眼中渐渐浮起了一层迷雾状的水汽。
她的手中握着一张没有具名的信笺,信笺正中只简简单单地写了一个“陈”字,信笺最下方则是一行字迹清秀的小字:十五日后城外观音庙见。
为了这个“陈”字,楚珊儿这半个月来简直如坐针毡。
“陈”……她知道有很多人姓陈,可当她第一次看到这封极其简单的信笺时,她脑海里唯一浮现出的便是那位有着“京城大才子”之称的陈公子的样貌。
陈公子……每当她念起这个名字,她心里都会有种酥酥麻麻的甜蜜感。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在城东望月楼里,当她被严府家丁调戏欺负时,陈公子奋不顾身地挡在她身前的场景。
她自幼长得不错,又生得一副好嗓子,本可以嫁个不错的郎君,安安稳稳过一生。无奈家中老母得病,她老父花光了所有积蓄还负了一屁股债,却也没能救回她老母的命。
而后,她更是不得不背井离乡,随父卖唱,受尽了世人的欺凌与白眼。每当她被人调戏甚至非礼之时,她的老父亲只能哭丧着脸,站在角落里,无谓地苦苦哀求着那些衣冠qín_shòu。而周围的客人不是对此视而不见,便是跟着起哄,她早就麻木得习以为常了。
只有陈公子不同,他站在她的身前,那挺拔伟岸的背影,让她第一次感到了无比的温暖,也是她为世间的男子第一次怦然心动。
是的,从那天起,她便对他一见钟情,并从此相思入骨。
后来,当她知道他是京中最才华横溢的探花郎时,还很是伤心失落过,因为她知道自己完全配不上他。
然而很快,这个英勇无畏的俊朗少年,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才子因为替她打抱不平而得罪了严相,前途尽毁,最后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她甚至听说与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都弃他而去……她欠他的实在太多,这辈子都无法还清。而在她心底,她也没想过真的要还清。她愿意欠着他,一生都欠着他,这样她就可以给自己一个借口——正大光明的以身还债。
她是多么期盼自己能待在他的身边,哪怕不是妻妾,是一个丫鬟,一个扫地洒水的下人都好,她心甘情愿就那样过上一辈子。
但事与愿违。她终是被迫成为了严府大管事严庆年的小妾,躺在那个比他父亲年纪还大的老男人身下,为这个老男人怀胎十月,生下了儿子。
在旁人眼里,她一个无钱无势的歌女,能得严庆年的宠爱,成为衣食无忧,富贵逼人的小妾,已经是她祖坟上冒青烟,享了八辈子的福气。
可她心里清楚,这从来不是她想要的。她多么希望自己哪怕粗茶淡饭,也一身清白地留在陈公子身边。
可惜……老天爷从来都没有给她过任何机会。
于是,她只能无数次在午夜时分的绮梦里,梦见他清秀俊朗的面容,他那瘦长挺直的身形,他不苟言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