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家庭,只剩下了大傻一个人。
大傻原本真的是一表人才,个头、相貌、气质,基本符合现代女生嘴中所谓“男神”的形象。
可是,变傻后的大傻,不再是男神了。人们见到他时,他总是左手拿一块馒头,右手攥一块咸菜或者几瓣大蒜,对着别人傻笑。平时,他的叔叔大伯还有邻居施舍他一些吃的,更多时候,他在垃圾堆里翻找着找东西吃。有时候我还看见他到玉米地里啃生玉米吃。
有一次,我走路经过一片玉米地,忽然发现玉米地里有人影在动,望过去后发现,大傻抱着一根生玉米大吃着。
当年我们村边尚有一所初中。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家就在学校大门前做起了小生意。爸妈拉着地排车,兜售火烧、包子还有各种零食玩具。
因为学校门前卖食物的多,大傻也经常来这里晃悠,捡学生们扔掉的馒头块吃。有些调皮的男学生把吃剩的火烧馅饼包子之类往他身上砸,他也不生气,弯腰捡起来,土也不吹就填进了嘴里。
学校门前有座不大不小的桥,桥下是一条小溪。大傻渴了,就趴到小溪边上用嘴汲水。
有一年冬天,天很黑了,我妈要收摊回家,大傻就倚靠在一边的树上,眼巴巴看见地排车上卖剩的几个肉包子,不断咽着口水。妈妈把这个包子装进塑料袋递给了他,他接过来后说了声谢谢,狼吞虎咽地吃了。
后来,大傻干脆就住在了学校门前的桥洞里,桥洞是南北走向,大傻不知从哪搬来一些玉米秸,堆在桥洞北端用来御寒。可惜后来遭到无良人士的纵火,他只好忍受着冬天的穿堂寒风。
他因为上过学,虽然变成了傻子,但是还记得字,会写字。他从垃圾堆里捡来旧书本,有时依靠在桥墩上晒着太阳看书,那副认真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这时候有学生打扰戏谑他,他会变得很愤怒。他还用捡来的粉笔头,在桥洞上面写了很多字,我清晰地记得有几个字是“这是我家”。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大傻似乎成了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就这样过了好几年。中间有段时间又从外地来了一个傻子,和他一起住在桥洞里,两人像兄弟一样,白天一起捡垃圾吃,夜里挤在一起取暖。
后来大傻的这个伙伴被家人找到了,据说家是济南的,家庭条件还不错,因为犯了精神病离家出走,但好在活着被家人找回去了。
又剩下大傻自己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常年吃腐烂的垃圾,鲜少有人关怀照顾,他身体已经很虚弱。近些年,他赖以生存的这座学校被拆除了,学生们不在了,小商贩们不在了。所有人离开时,带走了最后一把桌椅、最后一根铅笔,只有大傻,没有被任何人带走,被遗落在了这里。
大傻只好回到了村里,他还顽强地活着,用他的方式活着:披头散发、蓬头垢面,始终穿一身布满破洞的黑色衣服,左右拿一块馒头,右手攥一块咸菜……
多年后,有村民说,大傻一家之所以会家破人亡,是因为当年他父亲在修猪圈时,打死了住在其中的一窝蛇。而蛇是一种有灵性的、报复性很重的动物,你打死了蛇一家,蛇也要让你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大傻父亲是否真的打死了一窝蛇,这与大傻家的变故是否有联系,我们已经无从得知。只是,我们应该知道,平安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