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雨娇从侯谦芳那里听闻了罗大纲升天的消息,赶来了西府。却正逢赵杉做礼拜,便随她并肩而跪,共同为罗大纲、苏三娘夫妇做祈祷。
黄雨娇双目垂泪,悲悲切切地说:“他们到底是有福的,往后可以长长久久在一起了。”
赵杉道:“你也是有福的。论相貌、品行如侯谦芳的,合朝中文武中能挑出几个来。”
“除了点头哈腰,就是唯唯诺诺。中看不中用的绣花大枕头。”
黄雨娇嘴里讥诮,双颊却浮起了红晕。
赵杉趁她去后园玩耍的时候,唤了琉璃来问:“你家大人跟夫人近来关系可好些了?”
琉璃笑着点头:“自中秋节过后,夫人却就像换了个人。不再整日拿着枪发愣,也不再赶大人去书房睡,还常让我跟珍珠教她烧汤煮菜,做了给大人吃。我们私下还说,明年兴许就会有小公子可以抱了呢。”
赵杉欣然道:“那就最好了,我真盼着那一天啊。”
十月中旬,被万余清军围困两年的庐州,因太平军的主动撤守而最终陷落。皖北局势急转直下,不久,舒城亦被清军攻陷。至此,太平军在皖北经营的基地基本沦丧殆尽。所幸,被杨秀清等视为“咽喉要地”的芜湖,因为多路援兵的持续增援,使得战局得以扭转,挫败了清军打通江路的图谋,并成功牵制了江南大营的万余水路兵勇,减轻了天京的压力。
但上游局势却不容乐观,湘军罗泽南部由江西进攻湖北,企图重夺武汉三镇。湖北的西征军与敌苦战三个月,最终在被迫弃守了鄂东南多处州县后,终于算是勉勉强强保住了武昌。
寒冷的冬日,赵杉靠在火炉边,手里拿着梅姝寄来的沾着浓重火药味的信笺,常常不由自主的就滚下泪来。
如果不是多次亲临枪林弹雨的战场,亲身感受过那血肉搏杀的场面对感官的冲击,她永永远远都不会晓得那冲击是怎样的刻入骨髓,终生难除。
身在这样的一个注定纷乱的时代,不管是效力军中喂马劈柴的役夫小卒,还是鹑衣百结把锄伏犁的佃户贫民、粮米满仓手把算盘的地主老财、腰缠万贯手执烟枪的富商巨贾、顶翎蟒袍操握权柄的达官显宦,甚至于世居深宫加玺用印的至尊天子,他们的命运从实质上说再也不是天悬地殊,而是同样的一步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了。
赵杉每常看罢信,落完泪后,常悯然自问:生逢此世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如果从不幸上论,一句“宁为治世犬,不为乱世人”的嗟叹就已尽写个中滋味。
可若是不是生逢此等乱世,又怎会短短几年就把数十乃至数百年最难遇的事全都经过;把古今世上人最难得一品的辛与苦悲与乐都尝过;把那些在史书上赫然镌刻的名字于他们本人面前亲口喊过叫过。这大概也能勉强算是一种特别的“幸运”吧。
时光荏苒,转眼便到了元旦,公元一八五六年拉开了序幕。
梅姝又有信到,言称陈玉成奉翼王命撤出鄂北,进军赣西。
赵杉想到日后关乎国运人运的关键——一鼓作气将曾国藩所部湘军奸灭于江西。本欲直言提醒,但又念及现实的身份,觉得终是不能把话说得那么透。
静思了两日,单独铺开张信纸,执笔挥毫写了个大大的“绝”字,夹在给梅姝的回信中。
在一旁的谢小妹见了,不解的问:“殿下此字作何解?为何要单独写来?”
赵杉随口道:“新春在即,就当是送个吉祥字吧。”
谢小妹脸上的疑惑更重,疑讶道:“这是个吉祥字?”
“是啊。再吉祥不过。”赵杉微微一笑,只在心里暗自祈祷:“但愿他们能够明了这字的深意。”
赵杉日思夜盼的梅姝母女,终于在年底回到了天京。
十二月二十日这天,当一身箭绣衣绑腿裤的梅姝,带夫携女来至西府时,赵杉几乎快要认不出她了:不但身上瘦了一圈,面色黑了一倍,连说话的声音都粗狂了几分。
彼怀中的女婴倒是白净得很,大眼睛、双眼皮、长睫毛、高鼻梁、樱桃口。只看一眼,便知是个美人胚子。
梅姝将女儿递给讷言,便像只归巢的鸟儿,一头扎进赵杉怀中,呜呜咽咽哭将起来。
赵杉的眼睛里也漾着泪花,拍打着她的肩膀,道:“怎么都当了阿妈的人,还这么爱哭鼻子?”
梅姝抽泣着道:“我想你,想府里所有的姐妹们,每天做梦梦到的都是跟你们在一起的日子。”
赵杉一手为她拭着泪,一手却就在她瘦削的脸颊上按了一按,怜爱中又带着几分责备的语气道:“那我多次写信让你回来,你怎么不回呢?”
“还不是因为不放心他。”梅姝侧脸看看陈玉成,凑近赵杉耳边说:“每次与敌对阵,他就像着了魔似的,只管舍命冲拼,什么都不管不顾,。有一回,后背被流弹剐破,血都流到马鞍底下了,还要去追赶败走的妖将,不是我让两个护兵死拉硬拽回来,还不知道会怎样呢。真是操碎了心。”
赵杉看着陈玉成,一副家长般的口吻说:“你都听到了,梅姝是因为放心不下你,才带着孩子随你一路征战,你以后可要对她好,不能委屈了她。”
陈玉成搓着手,笑道:“那是当然,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自己的女人受委屈呢。”
做了大半年独当一面的一军统帅,他脸上的稚气已全然消退干净,且眉梢、颚角处都有了些硬朗的线条。
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