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清一时也对饲养鸡鸭的事情来了兴趣,问林五娘:“城中除了你们,就再无一家饲养家禽的大户吗?”
林五娘嗫喏道:“好像没有,除了宰夫衙…”
赵杉见杨秀清若有所思,猜度他多半是在反思过去那许多类似限定民家饲养畜禽数目的苛繁政令,便婉转进言道:“原来鸡鸭禽畜都养在宰夫衙,怪不得每到年节便供应不上。那班操刀执斧切肉剁骨的人每日里只以应差为是,哪会有精心饲喂养护。”
杨秀清颔首:“说得是。似这饲养跟屠宰泾渭有别的差事本就不该委与一方。”又看着林五娘道:“告诉与你们一样做这饲喂禽畜行当的,往后鸡雏、鸭雏之类,就到宰夫衙去收,到时养大了,若是卖得不好,就让他们按市价来回收。”
林五娘闻言自是喜之不尽,跪谢不迭。
两个人在店里坐了小半个时辰,也并未往空荡荡的鸡舍去,就又原路走了回来。
上了马又行一段,到了鼓楼附近一条向东延伸的巷口,杨秀清又自顾自地下了马,示意赵杉下马跟他步行进巷一看。
那巷子长不过百米,窄仄得很,待走到巷尾,却是豁然开朗,一条笔直的两旁植满了垂柳的街道出现眼前。
杨秀清并不停步,继续在前走着,边走边道:“听侯谦芳说当年的才佳会上,你就是以用几联诗,堵得那个金陵大才子有口难言。我这里刚好有一联,你来对一对。江山一统,六十七里有半。”
赵杉心里一惊,暗想:“这不正是三年前下榜招贤时,天王府大照壁上贴的那副署名‘金陵野老’的对联的上半联吗?当时,此联被天王钦定为妖联,还下诏全城搜拿过写联的人,只是一无所获。”
赵杉听他提及此联,不晓其意,只按原联对道:“满朝文武,三百六行俱全。”
“对得好,我让人从城北的神策门到城南的双桥门实地做了测量,正正好好就是六十七里半。”杨秀清说着,朗声笑了。
赵杉淡淡的随着笑了一声,说:“古语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要这么来看的话,这对联就不能说是尖酸的讽刺,而倒像体现了我天朝用人不拘一格的气度。”
大朵的柳絮纷扬而下,铺在地上,成了天然的消音垫,脚踩在上头,寂然无声。
那感觉像极了在新落了雪的地上行走。但此时的风是暖的,日头是鲜亮的,万物也都是勃勃生机的,人的心境自然就跟冬日里大不一样了。
在前面走着的杨秀清忽然转头看着赵杉,道:“我记得那年你第一次到平隘时,就是这个时候。不过那里比这里暖得早,此时定然已经是盛夏了。后天就是你的生辰,可想过要如何过的特别些?”
“一年年的还不都是一样,能有什么特别?”
赵杉鼻中发痒,用手绢掩鼻,打了个喷嚏。
“去年的礼筹备半年,终究是空费一番心思。今年我定要送你个扯不烂砸不坏的。”杨秀清语罢,就疾步如风地头前快走了。
“那宝镜跟锦衣都是你…”
赵杉心头一惊,话说到一半,却见他站在街尾处一所白墙青色琉璃瓦的朱门大院的六级台阶上,正推开半掩的院门。
赵杉进了院,见是一处标准的四合院院落:一道石雕照壁,四四方方的天井,正面带出厦轩厅五间,两侧各配厢房三间。门楹上悬着题曰“笃学”的匾额,云纹棱花嵌玻璃窗下放着蓄满水的铜缸。左边厢房的纱窗下植着一片森绿毛竹,几株含香吐幽的兰草在竹树下静静生长。
杨秀清进了正厅,指着成排的用桐油漆涂一新的桌凳说:“在安乐镇时就许给你的学馆,因你北去,耽搁了半年。”
赵杉稍稍一愣,想了片刻,才恍恍惚惚记起他当时的话来:“你若是真想开学馆做先生,回去要开几个,都由你”,不觉又是一愣:为何当初对他这许诺不曾有任何动心,如今回忆起来,倒隐隐觉着有些别样的心动感怀呢。
杨秀清道:“已招录了三十个学童,都是父母尊长从军为将或者在衙为官,可靠人家的子弟。你可以先教教看,陆续再招。”
赵杉拿起桌上的花名册,一页页翻着,见上面详细登记着各人的姓名、年岁、父母姓名及供职何处。及至看到一个刺眼的名字,心中泛起惊澜,木然地将名册合上了。
“你不要疑心。”杨秀清凑近了,用手指指尖在那个“曾慎铎”的名字上重重地划了一划,“我听说这小子长了副跟他老子一样好用的脑子,不想凭空多一个隐形的仇人,把他交给你教导管束,去邪存良,将来或许还能成为一个可用之才。”
“细水成冰积铢累寸,我哪有朝夕之间冰消气化的本事。”
赵杉低声叹喔了一句,又问:“要教些什么?是识字写文还是单纯的…教背《圣经》?”
为加重语气,她特意在中间略顿了一顿。
“教背《圣经》还需专辟学堂?那《钦定旧遗诏圣书》不是早就人手一本了?”杨秀清干笑一声,继续说:“要教也教点能实用的,典诫训规,经史古文,全凭你所愿吧。”
赵杉问:“那我想教洋文,也可以吗?”
杨秀清道:“那是再好不过。如果人人都精通洋文,那以后跟洋夷打交道,就不会再闹出堂堂朝官之首被噎得哑口无言的笑话了。”
疑虑尽去,赵杉终于能安下心来,做她的教书先生了。
她坐到宽大讲桌后的圈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