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青春校园>魂坠太平>二百六十五 灭迹(下)

洪秀全挥手斥退仆从们,长叹口气道:“那诏书可已看过?要何时发才好?”

赵杉料到他必有此问,便将预备好的话来回他:“妄论朝纲,挟兵作乱,附逆不道。这么重的字眼,若发出去,想收回来可就难了。望二兄慎思。”

洪秀全仰头看着空中成队飞过的雁群,嘴角抽动了两下,道:“如今还有回旋的余地么?”

“一个手无寸兵的文弱驸马,与一个手据重兵的孔武国宗。哪个轻哪个重,尽人皆知。陛下圣明,焉会不明。”

赵杉的语调极为沉重,她终究亲口参与了对韦俊等人命运的决断,而这决断与她素日秉持的“去虚务实”的做人处事原则背道而驰。其中原由,在她对洪秀全的言语中已经讲明,而无奈且悲哀的是那原由却是“保虚”而“去实”的。

“舍去旁支一隅,果能保住全局吗?”

洪秀全收回目光,转而盯着她,语气中透着期待。

“小妹是为阿嫂的病而来,其他的怎敢妄下断语。”赵杉弯腰福了一福,复走回堂中。

赖氏已醒转过来,只是干睁着两眼,目光呆滞。环绕床侧的岑四妹等近侍女官们见赵杉回来,纷纷围拢上前,向她问计。

赵杉道:“你们去把长金请来,与娘娘说话就好了。”

岑四妹疑讶道:“可长金刚刚才…怎会过来?”

“你就说匣子里的东西不在了,她定会来的。”

赵杉让点了火盆来,自袖中摸出锦匣,取出那绢书,扔到盆中。红色的火苗熊熊而起。赖氏看到火光,竟就挣扎着坐了起来,却是满眼泪花。

赵杉呆呆看那火苗,思绪却转回到多年前,她披着头发独坐闺房,等待那所谓的“全福”妇女来为她开脸修鬓的那个早晨。

此次“韦奸谋逆案”的最终处理结果是:天王破例明发上谕,以钟万信疏于礼数,不宜尚主,削其驸马头衔。钟芳礼被赐狱中自裁。而“挟兵作乱”的首犯韦俊,被钦判处以极刑,枭首示众。

除却首恶,其余涉案人等,大部分都未于深究。韦氏与钟氏族人亦未有受到牵连。因而,门前有座醒目红更楼的北王府依然矗立在中正街上。

这样的结果让赵杉在慨叹那不得已的“去实保虚”之余,多少觉得欣慰。尽管她知道,此等不寻常的“宽宏大度”背后必是另有一番不为人知的利益交换,但眼见得政局趋于安稳,便就无心再做无谓的探究。

没有了准点应时接她去赴会的车轿,内内外外又暂没有了那些避脱不开的糟心事来纠缠,赵杉的生活再次回到了许久未有的闲逸状态。

这日下午散了学回来,吃了盏茶,想着天气晴好,正适合登高望远,便拿了爱尔兰人肯能送她的那只西洋镜筒,出了门,登上望楼,手举镜筒遥向西望,周身裹着的黄晕红日正贴着山巅一点点沉将下去。

街面上响起铜锣声,接着便是一声高过一声的传呼:“东王有令,明日子时晨祷,各王、各侯、各国宗以及各府衙的属官执事人等务须准时齐聚东王府天厅,听军师宣讲天道,颂赞天父恩德。”

“齐聚晨祷。他果然还是视这个为头等要事。”赵杉闻得那传呼声,叹了口气,便将镜筒放下,眼睛向楼下看去。

却见那队举着十字礼拜旗的传令兵行到府门前,向门上当值的听使道:“东王特谕,明日晨祷,西王娘务须准时到场。”说完,便敲锣走了。

赵杉在楼上将那话听得真切,却再没有了看景的兴致,提了镜筒走将下去。正迎着敏行,敏行将那令兵说的话复述给她听。

赵杉听了,只淡淡说一句“知道了”,便回了房。

东府天厅是一座五楹重檐殿宇,内里陈设与天王府的基督殿一般无二。这日参加礼拜的人来得特别齐整,甚至连深居各王府鲜少露面的国伯(按礼制,诸王的叔伯长辈称国伯)们都到了。

赵杉本以为杨秀清如此兴师动众,必是要借机弄出一番干戈。不想,在完成了吟诵赞美诗、诵读敬天黄表奏章、长跪祷告、分食贡品这几项礼拜的故有程序后就让散了。

四更时分,正是夜最深的时候。赵杉困乏,懒得摸黑赶那十里夜路,便就近去黄雨娇处歇宿。

黄雨娇还不曾睡,正在灯下缝制婴儿戴的小肚兜。

赵杉见已有一只缝好的,拿在手里看着,笑道:“想当初,你可是嚷着宁愿去扛炸药包,也不拿针捻线。怎么这会子挑灯夜战了?”

“此一时彼一时啊。”黄雨娇将针线放下,活动着肩膀,道:“自从有了那对小活祖宗,我这上天摘星星下水捞月亮的本事都给逼出来了。”

赵杉见她眼眶浮肿发青,知她必是常常熬夜,劝道:“既是自己忙不过来,怎么不让琉璃她们帮着做?”

黄雨娇叹口气道:“你不知道,两个小祖宗鼻子生得精怪,连这手上的味都嗅得出来。除了我做的衣裳,别人做的一概不沾。”

“那你就好好做你的裁缝吧。”赵杉笑着走去摇篮边,见那小姐妹两个嘴巴微微颌动,闭眼睡得正香,却一时分不清哪个是大哪个是小,扯了黄雨娇过去问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

黄雨娇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却摇着头道:“大的那个肩上有块红色胎记,小的那个没有。这都裹在被里,哪分得出来啊?”

赵杉笑着打趣道:“世上哪有像你这样糊涂的阿妈,连自己生养的孩子都分不出个大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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