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讶激愤充斥着杨秀清瞪圆的眼睛,他扬起右手自她的眼前划过,重重地拍在桌上,而后转身像一阵风似的走了。在留下他汗渍手印的桌角上,躺着两张被拍皱的纸片。
赵杉拖着麻木的双腿,走两步过去,拿起来看。那是边边角角沾着点点血迹的供状,上面详细写明她在僧营中滞留月余,僧格林沁三次找她问话,并遣医官给她治伤,而后,又遣心腹送其出营的事。
不过,供状里头并没有一字半句明确点出她与僧格林沁关系的话。
“刚才是不打自招了!”赵杉懵懵怔怔的,只是觉着做了一件有生以来最蠢不过的事。
她扶着桌子坐下,足有大半个时辰才慢慢缓过神来,心里唯一迫切想做的事就是走。
落日余晖,疏影横斜,赵杉赤脚挽着裤腿,站在清清潺潺的河水里,与四个声若银铃,面似桃花的豆蔻少女并一个垂髫龆龀小儿捉蟹摸虾。
自东府回来,她一连在床上躺了三日。每日除了睡还是睡,自华灯初上睡到平明时分,自日上三竿睡到暮色初临。直睡到四肢僵木,眼目盲花。
“真的要挺尸到死?”此问一出,不争气的眼泪便刷刷流了下来。
“还是舍不得死啊。”她咬一咬牙,扶着床沿起来,双脚刚一着地,胃就开始发难。紧接着,脑壳里又是一阵轰鸣。
她双手抱着千斤重的生铁脑袋,蹲在地上,伸着脖子干呕了足有一顿饭工夫,方才觉着轻快了些,止不住叹气:原来行尸走肉也是不好做的。
走出房去,沐浴在久违的阳光下,吸一口气,抬头看着碧蓝苍穹,却就有一种焕然新生之感,于是便就有了后面的携子郊游。
红皮的虾与青皮的蟹装满了虾篓,赵杉将鱼钩甩进河心,捡了一块平滑的石头在河滩上坐着。
萧有和由侍女们帮着穿好鞋袜,在赵杉身侧坐下,学她的样子,以手托腮,静静看着河面。
“阿妈。”萧有和叫了一声,侧脸看着赵杉,“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您呢。”
“什么事?”赵杉问。
“阿爸曾跟我说了许多话。”
赵杉怔怔地“哦”了一声,足怔了两三分钟才弄明白他口中的“阿爸”所指是谁,脸上却就显出几分深沉颜色。萧朝贵的名字时常在她耳边响起,但她确实已有许久没有忆想过他了。
“虽然是螟蛉之子,彼此相处的时间也极短,倒难得他还记着这个阿爸。”赵杉在心里发了声叹,却问萧有和:“你阿爸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萧有和放下了托腮的手,在脚下捡了几块石子在手里晃着,道:“是很久以前了,就是阿爸要带兵去长沙那天。他去屋里看过阿妈离开,我去送他,追他到门口,问他什么时候回来。阿爸说打下了长沙就亲自回去接我。我问需要等多久,阿爸说用不了太久,让我乖乖等着,又问我我喜欢阿妈吗?我说喜欢。然后,我又问他喜欢吗?他没回答,只是朝着阿妈的卧房看了一眼,便交代我说要听话,还许诺说回来后带我去玩水钓鱼。我又问阿妈会一起去吗,阿爸说若是他说阿妈未必肯,但若是我向阿妈说一定会肯的。后来,阿爸还让我跟他拉钩立誓,说只要我好好陪着阿妈,他一定会亲自来接我们进长沙城。”
两滴泪珠自赵杉眼角缓缓垂落,萧朝贵留给她最后的那几句话清晰地闪现于脑海:“遇事别太逞能,管好你自己的身子,看好孩子。”
这大概是他平生对她说过的最动听的话了。
赵杉忆思着那话,不由在心里做着种种假设:若是当时,她把梗在喉里的那句“你不能去”说出来。那是不是就可以改变他的命运?以他倔拗自傲的性子,凭一句话就劝得他回转怕是不易。除非她把自己的穿越者身份讲出,言明分兵进击长沙无有半分胜算。
而假若他听了她的劝,避开那死劫,并履行对萧有和的承诺。一家三口同出游共玩乐。那他们的关系还会一直冷下去么?
她曾断言,他们之间是绝不可能产生分毫男女之情的。可照这番假设推想下来,她分明是一开始就有了先入为主之见,那断言也只是毫无根据的武断。而她的缄口最终让一切都无从验证。
逐渐加深的自责怨艾让她的泪纷纷而下,流成了一条线。
萧有和看着她哭,眼泪也啪嗒啪嗒落下来,抽泣着道:“以前在宫里做礼拜,常听天王说只要诚心敬拜上帝死后便可升入大天堂。”说着,仰头看着天空,问:“上面那个大天堂,真的像书里写的人人丰衣足食无忧无虑么?”
赵杉也抬起头,天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由晴转阴,除了大片灰蒙蒙的云彩,什么都看不到,哪有一星半点天堂的影子呢。但她嘴里还是说:“应该是吧。”
“既然阿爸在天上过得好,阿妈为何还要哭呢?”
萧有和的问话像是徐徐暖风,扫去了赵杉心口堆积的尘埃阴霾。
她拭着泪道:“你说得是,我不该哭。”将头埋在臂弯里,闭起眼睛,在脑海里拼出一张面貌依然有些生疏的脸,在心里默默说了声:“谢谢”。
不仅谢他给她一个可做庇荫的嗣子,还谢他让她在一番寻不到结果的假设之后,不得不回到现实中继续寻觅之旅。
赵杉正兀自收拾心情为以后的人生路规划鼓劲时,数个潜伏在林中的黑影慢慢向她们靠了过来。他们个个手执硬弓劲弩,搭箭在弦。
赵杉的警觉比素常减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