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先已言明是借宿一晚,赵杉不好直接开口,也就只得用个死赖的法子,照搬当年杨水娇赖住在黄家的做法,对这张龙夫妻两个殷勤备至,呼哥唤嫂,争着做活。
但她操持家务的手艺实在堪忧:切菜长短不一,煮饭夹生不熟,洗衣半干不净,针线歪歪扭扭。至于砍收捆扎甘蔗这些,更不用提。但张龙夫妻并未赶她,两人每隔一天就要到城里叫卖甘蔗,正缺一个做饭看孩子喂鸡饲鸭的帮佣,赵杉得以安身。
敏行寻来是在赵杉落脚张家一周后。
赵杉猜想着李秀成之所以将她请来苏州,必是咋杨秀清那里立下了类似“命在人在,人丢自裁”意思的军令状,因而,一见敏行,劈头就问:“李以文没有一块来?”
敏行摇摇头:“但他再三交代,定要劝阿姐回去。”
赵杉道:“不回了,这儿挺好。”
“阿姐是心里有怨气?是不是怪我那天没有回去?”敏行涨红了脸:“其实,我是要回去的。是李世贤拉住我,说他们会有办法,不让我回去添乱。事后,我听说那伙歹人挟你出城,悔得不行,真恨不能打他耳光…”
赵杉宽慰道:“别尽说气话,我这不是好好的。”
敏行却置若罔闻,依旧满口的懊恼自责:“我真是傻,那班奸狡贪恶的贼徒怎会言而有信…”
“好了,别再恼这些过去的事了。”赵杉扶住她颤抖的肩膀,道:“这家的夫妇两个待人和善,我在这里真的很好。”
“真的?”敏行水汪汪的眼睛里跳动起一束火花。
赵杉嘴角含笑点点头:“你应该知道,我是在等人呢。”
“我知道阿姐的心思。”敏行收起悲伤,挽住了赵杉的胳膊,道:“我在这里陪你一块等。”
赵杉指指身后张家的院屋,笑道:“你看这小户小院的,哪养得起两个长工?”又抬手指着苏州城的方向,道:“回去吧,那里也有人在等你呢。”
敏行点点头:“那我就先回了,过些时再来看阿姐。”一步三回头,在赵杉的目送下,消失在甘蔗林后。
同一天晚些时候,一个头戴毡帽的挑担货郎悄无声地穿过蔗林来到张家门前,站在门口向里张望。
赵杉正在院里收拾晾晒的衣服,冷不丁回头时看到那人,吃了一惊。
那人屈右膝跪了一跪,叫了声“黄姑娘。”
赵杉认出是李秀成的心腹郜永宽,因怕正在屋里说话的张龙夫妻听见,急忙走将出去,将他叫去院后僻静处说话。
郜永宽道:“李大人说若姑娘执意不愿回城,千万要收下这些。”将担上两只鼓囊囊的大包袱取下。
赵杉解开来瞧,一包是多件加了棉的御寒衣裳,一包是两床厚棉被,在心里叹道:“到底是不枉相逢未名时啊。”对郜永宽道:“替我回复李大人,谢他雪中送炭。”
赵杉在张家的生活可谓悠游自在,却也有一重麻烦。
隔三差五,总有几个打着催粮征税等等名目的官兵来打秋风,每回都要奉送若干钱物方能打发走。
太平军自金田团营始,便订了所谓的“十天条”以严明军纪。对擅闯民居向百姓索要钱物者,历来无不重处。而这些屡屡上门的不速之客敢于明犯禁律,自然是上峰宽纵太过的缘故。
相交许久,赵杉深知李秀成的柔仁之性。但碍于自己当前不清不楚的尴尬身份,她又实在干预插手不得,只希冀着这样的个体劣迹不会演变为群体性做为。
冉冉又是月余,却就入了冬。
清早,赵杉提着竹篮,踏着草叶上结的莹莹白霜,去给在地里忙活了半宿的张龙夫妻送饭。甘蔗的销路不好,断断续续的割一茬卖一茬,到这时,还有小半片长在地里。
昨日,进城卖货的张龙挑着空担哼着小曲回来,说有个开塘坊的大财主,要出大价钱包买下他家地里所有的甘蔗,说定三天后差人赶车来拉,还付了他二两银子的定钱。
张龙妻听了,也是喜不自胜,一双成日晦暗的眸子见了亮色。拉住赵杉的手,去了西边披厦的灶房。揭开装米的大肚子瓦瓮,将两手伸到糙米堆里扒着,提出一个布口袋,解开袋口,哗啦啦就往瓮里倒。
晶莹剔透的珍珠米在昏黄的灯光下,更加白得诱人。自到天京住进王府大院的这几年间,在赵杉眼里还没有哪样什锦珍馐够得上“诱人”二字,但此时这米却实实在在将她引动得唾水满口,肠胃作响。
不待赵杉自叹,张龙妻便一语道出玄机:“自打你来,每顿都是糙米饭瓜菜粥,看你端着碗一筷一筷扒拉饭粒的模样,就知道是吃不惯。今天,咱们吃顿好的吃顿饱的。”
赵杉点头:“我去淘米。”
张龙妻大把地往盆里捧着米,说道:“连明早的饭一块煮出来,今夜里趁着月亮明快,正好干活。”
“把这个也放上。”张龙用竹竿戳下房梁上吊着的已经风干的腊肉,道:“就当过年了。”
赵杉淘米回来,见两个孩子围在锅灶边。女孩牵住她的衣角,欢欢快快地叫道:“姆妈说今天要煮世上最好吃的腊肉饭给我们吃。”
男孩则一改顽童稚态,做成人状的穷思苦想,捧着腮发问:“最好吃是多好?比蜜糖还香还甜吗?”
“呃…”这个肉有多香,米有多甜的问题着实难住了赵杉,含混道:“这个也说不上,等熟了尝过不就知道了。”
腊肉饭熟,锅盖掀开,肉香米香弥漫了整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