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清见赵杉怔怔发呆,将手在她面额上摸了一模,问她可是身体不适。赵杉只说觉着困乏想早些回去睡。
杨秀清指指升到半空的太阳,笑道:“都还没到晌午,你就急着要入洞房了?”声音朗朗,立在旁边的亲随护从们当是都听在耳里,却都乖觉地抿嘴背转过身去。
赵杉羞臊得脸红心跳之时,一个声音蓦然在耳侧响起——“世上诸般情愫,唯独男女之情是最难追根溯源的,不要执着去纠结它起于何时何处,只要认定眼前还是爱恋着的便足够了。”
或许是自醒吧,随着这声音,心头的怅怅抑抑霎时都消失不见,却也正是那言语的反证。
左旁门外,大照壁前,除了仪卫车驾,还有一队提灯打扇的红衣女官,是先前自码头来时没有的。赵杉猜想必是杨秀清暗暗吩咐刚叫了来的。上得车去,穿街越巷,不一时便来到黄泥岗。东殿名下属官、府中男仆女婢并王府内眷却早黑压压跪了一地。
杨秀清下车,唤叫“起身”,对侍立身侧的傅学贤道:“我跟王娘累了,要先去憩一憩,让他们午后分拨去殿上见礼。”
赵杉在旁小声说道:“既然人都聚齐了,就趁这会子见了吧。完了散了,也变各理各的事。”
“这样也好。”杨秀清点首,让傅学贤即刻安排。
赵杉虽有言只要一副囍字一对喜烛,杨秀清到底不愿寒酸讲究而过。正是“上有所好下必投之”。贴联挂对,张灯结彩,自不必说。各处门窗、游廊、壁画,都重新油漆涂饰,帘幔、窗纱也都换了新的。更有那熟知新来女主人根底来历且擅钻营投机之辈,挖空了心思讨好巴结。
赵杉随杨秀清进了大门,一眼便瞧见了左边参护厅廊檐底下放着的大玻璃镜框,框中嵌着一副水墨牡丹图,还题这两行诗——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再往右边承宣厅瞧时,廊下也有一嵌画的镜框,画上却是位丰神绰约彩衣华服的美艳妇人,也配着两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槛露华浓。
赵杉看了那牡丹图,倒未觉着怎样,但见了右边的美人图,分明有将她比作杨妃的意思,心里陡然便腾起一股火,却对杨秀清说道:“怎么一边画的是花,一边画的是人,两厢不对称啊。”
杨秀清眉毛一扬,道:“你想换成花还是人,让人叫画师来现画了换上便是。”
此时,傅学贤受吩咐安排见礼的事情去了,随侍在身旁的是侯谦芳。
赵杉因为黄雨娇的关系,本不想叫他难堪,但想到傅学贤随杨秀清去苏州,这东府里闲杂事务均是由他负责,这镜框的相关事情他必是知道甚至直接参与的,如何按耐住火气,冷笑着问他:“若我要将花换人时,当画哪一个啊?”
侯谦芳面露赧色,嗫喏道:“这个…卑职愚钝不知。”
赵杉冷笑:“所谓环肥燕瘦,不应该是那以祸水之名闻于古今的赵飞燕吗?”
杨秀清虽不晓得“赵飞燕”具体指的是谁,“祸水”一词是多有听过的,板起脸斥问侯谦芳:“你素日谨慎小心呢?怎么将这等妖邪的东西摆了出来!”
侯谦芳仓惶跪立,回道:“是卑职疏失。近来因两犬女染病,卑职心中忧愁,因而思虑不周。”
赵杉听说是如霓如裳小姐妹两个病了,心中也焦虑起来,却不便细问,只淡淡说了一句:“家中有事,告假回去就是了。”
杨秀清自然明白她的心思,摆摆手让侯谦芳去了。
杨秀清让人将镜框都扛抬出去毁了,赵杉只是不满有人将她比杨妃,觉着都毁了可惜,便道:“那牡丹图并没有邪念恶意,就留下吧。”杨秀清便只让把那美人镜框毁弃。
穿过仪门,来到大殿上,却就如进了花的海洋。除了铺着毡毯以供参贺礼见的中间地方,东西两厢横成行竖成排,一簇簇一盆盆,全是金茶、鹅掌、金桂、绿梅之类的珍稀名贵花卉。
赵杉见了,不好讶异,向杨秀清道:“这里可是你办公理政的地方,又不是花房,放这么多花像什么样子?”
杨秀清倒并不觉着不妥,道:“必是知道你爱花的人,特意寻来孝敬你的。今天是我迎你进府的日子,摆上些花草装点着也好。你不是在西府建了花房吗,我也让人建一个。等他们见了礼,就把这些都搬去里头。”
赵杉道:“我在西府建花房,里头储放的花可都是园子里现成的。哪里像太般靡费。”
“淘弄都淘弄来了,你再计较花费,它们也变不成银子。”杨秀清大步跃上丹墀,让人拿了只红漆小椅来,招手示意她过去坐。
赵杉过去坐了,殿外两廊下的乐师们便开始操琴鼓瑟吹管拨弦,一番细乐过后,八个面目俊秀头戴水纹黄绒绣风帽、身着红袍外罩绣牡丹马褂的青年职官两两一对入殿,跪在丹墀下见礼请安,完了,起身,两对自去门口站着,两对便在丹墀下左右而立。这八人官名唤作引赞,顾名思义,就是在重大集会时做引导宣赞的礼官。
引赞们按次站定后,参贺仪式正式开始。
头一波便是东殿属官,按品阶,依次是六部尚书、承宣、仆射、指使、掌门、大旗手、参护、各典官。那六部尚书,每部是十二员,分了两起来见。承宣二十四员,仆射三十二员,都是各做一起。指使左右两员,掌门左右两员,大旗手一员,合做一起。再后便是参护,总数有一千六百人之多,除却在营中兼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