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杉因傅学贤的到来被打断了言语,好不着恼,在心里暗骂:“话正说到节骨眼上,偏这个瘌痢头又出来搅事。”却碍着杨秀清在侧,只暂隐忍不发。
一如大多数起自社会底层的草根人物,杨秀清从一介山野草民在短短数年间成为新生王朝的实际操控者。在特殊的大背景环境及其自身超于常人的胆略之外,最重要的便是有一群能文善武的得力帮手。文者有陈承瑢、卢贤拔、何震川等人,理文书参机要献谋策进谏言,武者如罗大纲、林凤祥、李开芳之辈,打先锋做后卫攻城池略疆土。虽不个个都是大智大勇天赋异禀的旷世逸才,也均算得上同朝同代中的出类拔萃者。
相较之下,文不出采武不出众的傅学贤本应显得很不起眼。但他是杨秀清同乡近邻,追随其最早,是他最死忠的心腹。故而杨秀清对他的宠惯信赖也最深厚。不但将主出入侍从的参护统领一衔及掌管刑狱的典东牢之职都授任于他,并特准他在府中各处任意出入行走。在陈承瑢被诛,一大批陈氏党羽被逐出东殿后,所空出的职位也大多经他向杨秀清推荐做了填充,其权势也就更大。
赵杉对傅学贤的厌恶由来已久,只是念着杨秀清回京途中染疾生病时,他忙前跑后着实出了些力,才对他之前的种种无礼行径没有再做计较。而杨秀清在回京后的第三天,便又为其加官一级,超拔他为主管钱粮财务的东殿户部一尚书。由此,傅学贤便成为外主防卫内理财务兼典刑罚的东殿品阶最高权势最重的职官。傅的骄横之态也更胜于前,除了杨秀清,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傅学贤向杨秀清行了礼,将名册捧递上,道:“这是本月各衙署因礼拜迟误被拿入狱待决的囚犯,请殿下裁决。”
杨秀清接过,随手翻着,问:“以往每月里也不过十几二十个,本月怎么这么多?”
傅学贤道:“是因卑职遣暗探在各处秘密访查所得。前段日子,因殿下离京,各营衙典署的主官们对下多失于管束,连这等对天父不诚不敬欺天瞒天的大逆之行都敢虚卖人情帮忙遮掩,实际怕还有许多漏网之鱼呢。殿下当明谕各处,严加申饬才好。”
“眼下以上游战事为要,申斥的事以后再说吧。”杨秀清把名册递还给他,道:“人数太多,我就不一一过问了,按律处罚便是。”
傅学贤领命待退。赵杉叫声“傅丞相”唤住他,起身至杨秀清座前,柔语求道:“在我跟前服侍的那两个使女,她们的父兄却也在那册子上呢。但都是别有缘故的无心之疏,又兼着都是来自广西赤胆忠心的老兄弟,就宽恕他们这一回吧。”
又将瑾儿与莹儿所言转述一遍,按着思量好的主意,由浅而深地来劝谏。
杨秀清心情正畅快,乐于施人情给她,说道:“那二人姓甚名谁,你说出来。”指指傅学贤,“让他一笔勾去便是。”
赵杉娇媚一笑道:“这傅尚书是出了名的铁面人,只怕这一时应允了,过后回去还是按律查办。还是眼见为实心里才踏实。”说着,便拿起桌上杨秀清批复本折的朱笔。
“好,这就让你放心。”杨秀清接过笔,向傅学贤道:“拿来。”
傅学贤苦着脸,有些不情愿将名册递上。
“你来找。”杨秀清将名册随手给了赵杉。
赵杉心里存着斩断千家枷锁万人镣铐的大计,哪会真的查找那二人名字。故意地左翻翻右找找,一连指了几处,待杨秀清要下笔时,都又否了。
杨秀清困意上来,没有了等她的耐性,将笔搁下,闭起眼仰靠在椅背上,道:“等你找到了,自己勾吧。”
“找到了。”赵杉做欣喜状,拿起笔在那名册上专捡着标示为“礼拜不诚不谨”罪名的姓名上勾划,勾划去一行又一行。
傅学贤在一旁渐渐看出了不对,骇然叫道:“此朱笔千钧之重,所书所写犹若殿下的金口诰谕,怎可任意涂鸦!”
“你都涂画了些什么?”杨秀清也吃一惊,挺起身,将书簿抢过来瞧,脸色登时阴沉下来。见赵杉既不告罪赔礼也不做解释,又添了一层怒色,将书簿往桌上一摊,指着那一行行被勾去的姓名,斥问道:“这几日许准了你偌多求请,就以为事事都该都能由着你,是不是?!跑来这里出谋献计,也是为了借机愚弄算计我,是不是?!”
赵杉昂着头直挺挺站着,连最基本的象征着认错赔情的低眉垂头的表示都没有。
她仪貌从容,娇声媚态全然不见,而代之以沉静慷慨颜色,语调也由柔转硬,透着一股子刚劲,说道:“殿下若认为被算计愚弄,要惩要罚悉从无怨。只是殿下明知当以战局为要,为何还要大费心思在这无关大局的细琐事情上头?”
“这无关大局?什么才是有关大局?!”杨秀清发出轰雷般的质问。
楼下的参护听使连同众戏子们无不骇得面如土色,觳觫跪立。
早有所料的赵杉,却只吁了口气,沉稳答道:“自然是人心所向。”
杨秀清站起身,面对面看着她,低沉的声音问:“那你说怎样算人心所向?”
赵杉定定答道:“当然是心口一致。”
“那你是说有人心口不一了?”杨秀清复问。
赵杉掷地有声答个“是”字,深吸了口气,道:“凡事强逼硬迫自然难免心口不一。”
杨秀清接着追问:“强逼硬迫?我强逼硬迫了谁?”
赵杉淡淡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