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石达开如约而至,轻装简从,只带了二十个健壮的兵勇随护。杨秀清一早便去营中等候,相见寒暄完了,又叫与石祥帧、林启容等将见了,便引他来了永兴街住处。
赵杉正在由秦嬷嬷指导着做粉,只伸出头去打了个招呼。
杨秀清引着石达开在前院后园各处依次走转了一遭,道:“这里比不得天京的府院宽阔,但幽静清爽,是个排解忧烦的好所在。”
石达开点头笑道:“古人说‘大道至简,衍化至繁’,去繁就简以返璞归真,真可说是精妙精妙。”
杨秀清听得懵懵懂懂,道:“等回了天京,叫人选一处依山傍水的静幽地方,盖两所屋院,比邻而居,走动说话也方便。”抬头看看升到半空的日头,唤莹儿:“快晌午了,翼王必已饿了,跟王娘说,有那做得了的先端来。”
莹儿去厨屋向赵杉说了,赵杉叫她先端了几个预先拌好的凉菜过去,自去下米粉。粉煮好了,盛在两只青瓷大碗里,浇上卤汤,又往碗里各夹了两只炖得稀烂的猪脚,自用托盘端去屋里。
石达开见她捧案进屋,忙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托盘,道:“还劳动四嫂亲自下厨。”
赵杉叹口气道:“兄弟们为天国滴血流汗,偏我这身子不争气,连日来这里病那里的痛的,帮不上忙不说,还拖三累四的,实在是惭愧。”将托盘上热腾腾的大碗小心地放到桌上,对杨秀清,道:“空腹喝酒胃疼,先吃碗米粉垫垫。”招呼石达开坐下,道:“围城时日久了,可用的食材有限,做不得大席面,只能烧些乡味家常。”
石达开看着热腾腾的汤碗,眼眶中流露出丝丝感动,道:“八桂二十四名吃,还是这猪脚粉最有乡情乡味。四哥四嫂盛情,小弟就不客气了。”先喝了口汤,又剥了块蹄肉嚼着,冲赵杉挑竖拇指:“这汤调的地道,猪脚也卤的够味。”
赵杉笑道:“我平常也不大摆弄锅铲,合不合口的,多担待吧。”
石达开连道两声“合口”,抓起筷子,大口扒将起来。
杨秀清见了,向赵杉投去赞许一笑,道:“阿达不是外人,你也坐下吧。剩下的让秦嬷嬷她们去做。”
赵杉笑道:“我非官非将,在这里,不是碍了你们商讨军机。”说完,便转身去了。
石达开放下筷子,伸手去怀里摸出个红绸封套,从套里抽出个鼓囊囊的大信封,道:“这是途中从几个湘妖信兵手里截下的,是曾剃头写给胡林翼的。”
“好个搂草打兔子啊。”杨秀清郎朗笑着,执壶斟酒,双手捧了递给他,道:“原本打算午后去城外迎你,不想你来得快,就以这酒略表心意吧。”
“四兄抬爱,小弟愧领了。”石达开站起身,捧杯一饮而尽。喝完,用衣袖抹抹嘴巴,急切道:“四兄一定想知道写的什么,小弟这就来念。”拿起信封,将信瓤往外抽时,被杨秀清将手按住。
杨秀清笑道:“不急不急,先把饭吃了。”拿起筷子,去汤碗里搅了一搅,叹气道:“当年与你在浔江上误搭黑船,被囚在舱里三天三夜,就是靠一碗汤粉,你一口我半口的,硬撑了下来。每每想起,心里便觉**辣的。”
石达开红着眼眶道:“小弟当时初入江湖,对世道险恶全无一点认识,若非兄长指点救护,命早休了。”并膝跪在地下,道:“兄长此情此恩,小弟永世不忘。”
“我不过是见了这粉,随口一叹,你跪什么?快起快起。”杨秀清起身,双手将他扶起,又按回椅上坐了。
杨秀清又提壶倒酒,将两人的杯子都倒满了,笑眯眯道:“自离了天京,已经个把月未沾过一星半滴,你也必许久没有纵意吃过了,其余事情都先搁在一边,且畅怀吃个痛快。”
石达开笑着应道:“四兄盛情,小弟自乐得相陪一醉。”
赵杉觉着自己在场,那二人言语不便,菜烧好了,盛在盘里,只叫莹儿去送。
莹儿送了回来,却抿着嘴直笑。
赵杉道:“什么事乐成这样?”
莹儿笑道:“是两位殿下划拳行起酒令来了。平常那般寡言少笑威威肃肃的,竟也…竟也这般滑稽。”
黄雨娇从外头走进来,道:“少见多怪,不就是划个拳么?我若去了,不出半个时辰,管保把两个都喝到桌子底下。”
赵杉端了那盘刚出锅的煎酿豆腐给她,道:“去吧去吧。挺大个人了,别只会耍口,我在这里给你掐着时。”
黄雨娇斜她一眼:“真把人灌趴下了,你的算盘不白打了?”从衣袋里摸出一大把莲子,丢在泡糯米的瓦盆里。
正在洗粽叶的秦嬷嬷见了,骇讶道:“去营里寻了几回都没有寻到,你这从哪里淘换的?”
黄雨娇嘻嘻一笑:“王母娘娘的园子里摘的,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摸的。”扭头看着赵杉,道:“别忘了你许下的话。”
“忘不了,一会儿就去给你问。”赵杉把盘子递给莹儿,嘱道:“跟东王说,慢慢喝款款吃。”
赵杉直到太阳偏西,将粽子煮熟了,才又去到屋里。
桌上一片杯盘狼藉,杨、石两人都已吃得醉了,靠在椅背上,你一语我半句的扯着闲话。
赵杉把桌上的杯盘摞了一摞,将盛粽子的笼屉往中间一放,轻轻敲着桌沿,道:“喝了大半日的酒,也该吃些饱腹的饭食了。刚煮得的粽子,趁热快吃。”
石达开摇摇手:“饱了,十足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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