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苏州城西胥门外的渡口泊岸。赵杉在向岸上眺望时,远远的便望见了那一片红得耀目的旗牌伞盖。又隐隐望见那红罗伞盖底下,立着的人向她挥着手打招呼,脱口便道:“这行事也太张扬了,摆这么大排场,唯恐叫人不知道。”
秦嬷嬷在旁道:“随在娘娘身边,见了许多的将军大人,还是李大人礼数最周到。”
唐正才酸溜溜的道:“想礼数周到,除了有心,还得有银子。这小李子前两年在天京守门的时候,夏天一身泥冬天一身霜,受多了苦楚,就开窍了。真应了那句老话‘会干的不如会拍的’,这找对了门路,便要权得权要钱得钱。像咱这不会溜须也不懂拍马的,就是跑断肠的劳碌命。”
赵杉见他眼红李秀成,还连带着她一块讽谑,一声冷笑道:“信誓旦旦说甘当学徒,这还没闻到醋味呢,肚子里就先冒起酸水来了,原来是心口不一啊。”
唐正才受了羞臊,红着脸,吭吭哧哧了好半晌,道:“大丈夫说话,吐口唾沫是个钉。待亲眼见了,与传说中的一般,学徒杂役随便指派,绝无二话。”
赵杉笑了一笑,踩着踏板下了船。李秀成快步迎上去,见了礼,道“为保住得舒适,还是将下处安排在了狮子林。娘娘赶路疲乏,先去歇歇吧。”
赵杉摇摇手,向莹儿要过水囊,喝了一口,道:“这大热天的,一歇下,就再懒得动了,还是先去机械局转转吧。”
“也好。”李秀成向排摆仪仗的男夫女使们招招手,一众人立时齐整归位。两个头戴簪花纱帽的小女使走出来,齐口道声“娘娘万安”,走去赵杉左右,要搀她上那顶八人抬的黄呢大轿。
赵杉摆摆手,却问李秀成:“上次来的时候,也没见弄这排场。怎么还真摆起当官爷的谱来了?”
李秀成“呃”了一声,道:“一直在营里办公,这些平常也不大使用。”
赵杉笑道:“你不用的却叫我来使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李秀成微一颔首,对男夫女使们,道:“你们把东西扛抬回去,放回库里,各回各处做事吧。”
赵杉见那抬轿的轿夫仍站着不动,道:“太热了,轿子坐不住,机械局也不远,还是走着过去吧。”
唐正才却早等不及了,上前一把扯住李秀成的胳膊,道:“那能蒸水的蒸汽机在哪呢?快带我去瞧。”
李秀成微微一笑,道:“好个性急的人。”
机械局中所有执事人等,都迎了出来。
赵杉远远的就看见了站在头前的詹姆斯、汤姆、汉斯并高大的美国机械师富兰克林,将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却不见肯能和史密斯,诧异问:“肯能跟史密斯怎么不在?”
“是啊,这两人去哪了?”李秀成也觉奇怪,问监事:“不是早传过话来,叫今日都在厂里候着吗?这两个人去哪了?”
监事回道:“他们一早出去了,说是去郊外转转,中午就回来的。大人交代,对这些洋技师管束得不用那么严,卑职就没拦着。”
李秀成把脸一沉:“这都后半晌了,还不见人回来,也不叫人出去找找。”
监事道:“他们没说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啊。”
赵杉问詹姆斯:“你跟肯能不是最熟么?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詹姆斯一摊手:“哦,他没说。”想了一阵,道:“前几天,他好像提过说想去一个叫淀…淀山湖的地方。”
李秀成眉头皱成一团,跺脚道:“他们往淀山湖去了?这不是送羊入虎口么?”唤郜永宽:“快去侦缉营叫两个机灵兄弟去湖上探一探。”
赵杉早听说过淀山湖,前次来时,还想去游逛的,只是因生了病,未能成行,见李秀成神色严峻,问道:“这淀山湖山明水秀,是个游玩的好去处,怎就成了送羊入虎口了?”
李秀成叹口气道:“以前是游玩的好去处。自从开春,被一个叫费秀元的地主占了去,就成了虎穴狼窝了。”
唐正才道:“一个土老财有何可惧?遣一队人马过去把巢穴给捣了就是了。”
李秀成道:“费秀元家资丰厚,在淀山湖西岸的周庄镇和太湖北岸的东山乡都有据点,豢养的流氓地痞有一两千人,大小舟艇有二三百条,势力极大。这淀山湖的位置也实在特殊。东联着黄浦江,沿江而下不过几十里,便是松江府。一直没有派兵去缴,是担心逼得急了,费氏一伙狗急跳墙,顺着黄浦江逃去松江,躲进上海的洋租界,遗患无穷。”
唐正才忿忿道:“东王就是太心软了,当初拿下苏州,就该一鼓作气攻占松江,打进上海,把那一撮西洋鬼子统统赶将出去。那姓费的老财背后必是有洋鬼撑腰,不然哪来的狗胆兴风作浪?”
众人听他指摘杨秀清,一时都噤了声。
李秀成看看紧绷着脸的赵杉,舒缓的语气慰道:“肯能他们也不一定就是去淀山湖了,兴许过一会儿就回来了。先去看看蒸汽机吧。”
赵杉听他如此说,也就暂时把担忧放在一边,道:“果真造成了!快引我去看。”
富兰克林与赵杉并肩而行,边说边用手比划着:“大体部分两个月前便造作好了,只是这里可用的材料太少。有几个精密部件是悄悄托了上海的朋友才搞到的。”
李秀成引着赵杉跟唐正才来到一间宽大的以木板搭造的工棚中,但听哐哐哧哧的震耳声响。此时距工业用蒸汽机的发明才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