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杉一身泥水地回了房,掩上门,把外面的裙子脱了,拿了一件干净的换上,喝了两口水润了润喉,就倚在徐氏病逝的床头躺着。心里翻来覆去的想:若是有这个阿妈在,就有一个可以在人前为她说话,替她拒绝这门婚事的人。再不济,把此刻心里的委屈说给她听也好。
正痴想时,门外传来了由远而近快而重的脚步声,赵杉慌下床穿了鞋,整整衣衫从屏风后出来,刚问声是谁。门被嚯得推开,萧朝贵拉长着脸进了来。
“你怎么不敲门就闯进来了?”赵杉见他竟主动找上门来,没好气的问。
萧朝贵把门往后一推,近前两步,说:“我虽没听清你那通话都说些什么,猜着也定是嫌我粗苯,配不上你。实话跟你说,我也从来没想高攀。但既然他们都想我们结这个亲,也不能驳了所有人的意。我已经答应了,来告诉你一声。”
赵杉没料到冯云山这保媒拉纤的工夫如此了得,不过才一个时辰,就把他说服了,还让他亲自来自己这里做起了说客,心知这门婚事已是十之**难推脱了,嘴里却颇硬气地回问道:“你应不应干我什么事?”
“我说了我无意高攀,信不信随你。还有一件事,你也放心,我这个人对强送硬推来的东西毫无兴趣,不会动一根手指头。”萧朝贵话说完,拉开门扬长而去。
赵杉走回房里,俯身趴在床上。无处可诉的悒愤很快便填满胸膛。她攥起拳头,在枕头上一通狂擂狠捶。
“自己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成了一件被推销的商品了?!而且是几乎是白送还遭人嫌的‘残品’‘废品’!”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呻吟呼号,两只眼珠在泪河里泡着,足有大半日。
她被不甘跟怨恼来回交叉折磨着,连午饭也不吃。用这种最幼稚的绝食之法无声地做着对抗。结果可想而知,除了把肠胃饿得痛胀难耐,丝毫作用不起。
太阳西斜时,大半天没露过面的黄雨娇抱了一叠红红绿绿的衣裳进了屋,伸头向床上看了看道:“阿娇让我给你的,说是你洪家的阿嫂们专为你做的新衣裳。”
赵杉揉按着酸胀的眼角,“嗯”了一声,道:“大半天不见你人影,去哪儿了?”
黄雨娇道:“今天是初五,逢圩市嘛。骑马去市上闲逛了一圈。”说着,却皱起眉,道:“你说怪不怪,阿娇那般每天咋呼咋呼没心没肺的人,竟然也会哭。我看到阿娇红着眼往这边走,问她做什么,她把这些衣裳往我怀里一扔,只说是给你的,转身就跑了。”
赵杉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鞋走出来,道:“哭有什么怪的?再怎样没心没肺又不是石头做的。”
“你怎么也哭成这样?”黄雨娇指着她红肿的眼睛,惊讶道:“难道外面传的都是真的?你真的要跟萧铁牛成亲?”
这话正戳到赵杉的伤心处,又见桌上放着的那一大叠色彩鲜艳的红衣绿衫,登时气白了脸。伸手抓扯了几件,扔将过去,骂道:“成日里除了贫嘴贱舌说长道短,还晓得什么?!”
黄雨娇也恼了,抬脚在那些衣裳上一通狂踩,道:“不就是一句话,值得你气成这样!这衣裳又不是我做的,拿我撒什么气!”踩完了,才发觉不对劲,俯身捡起来瞧,失惊叫道:“这些衣裳怎么都是破的!不是前襟上的纽扣被扯掉就是裙角被捅个大窟窿,没一件好的。”
赵杉见了,也是惊讶不已,把其余那些逐件来看,竟也是没有一件完好的,那几件贴身穿的小衣竟被撕扯成了条条缕缕状。
“定是阿娇干的,怪不得将衣裳扔给我就跑。我去找她问清楚。”黄雨娇随手抓起几件衣裳,胡乱卷了一卷,夹在腋下,气呼呼地走了。
赵杉将剩下的那些烂衣破裙胡乱的团了团,塞到包袱里,掷到了柜子中。她一点也不生杨水娇的气,心里倒是生出个怪诞的念头——若她撕烂的是那件嫁衣就好了,到时,或可以拿吉凶说事,迫使她那位最信崇天意的教主阿哥收回成命。但她的期望没能实现,婚期依然一天天在迫近。
因为由洪秀全做主,废除了包括婚嫁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在内的诸多婚俗,所以除却缝制嫁衣,备办妆奁被褥等嫁妆外,其他要紧的也就剩准备婚房了。而放着教中如此多的闲散教众在,十数天内修整出一套房屋自是不成问题。
若是眼不见心不烦,赵杉也到底能将人生中最后这一小段的自由日子过得稍微轻松闲适些。而大概又是她那位教主阿哥发了话,那个与她当前所住的屋子相挨的小院成为了她招郎纳婿的巢居。
每天看着男男女女进进出出,将一套套一件件的东西搬送扛抬进那院子,于她无疑是变相的心理折磨。她未免受这折磨,也只有躲避一途。每日一早便拉了黄雨娇掩了房门出去,在村里村外四处闲荡,到天擦黑时方再回去。但木已成舟的事终是躲不过去的。
三月十五日,天刚蒙蒙亮时,两个年轻的韦家媳妇便来敲门,说婚房已经收拾齐整,要赵杉同她们去看。那二人却像有王命令箭般的,也不问赵杉愿不愿去,左右一边一个把人扯拽着便走。
原来空荡荡的院子,此刻已被添置满满当当:正房东西两侧,又各新建了三间厢房。院中的两株老树已被砍伐,而遍植以月季、绿萝、红掌等各种花草,贴近正房右侧窗下新种了一棵手指粗的小木棉树。
五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