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赵杉辗转无眠,终于做出个重大决定:她要把萧有和送去洪秀全夫妻身边。
次日,吃罢早饭,赵杉牵着萧有和,在隆隆炮声中,去到天王府。
后院卧房内,赖后正督率着洪秀全的妾室们在收拾行装包袱。
洪秀全自前面朝房走来,看到桌椅上堆着的大包小包,斥道:“只带随身衣物,其他累赘无用之物一概不许携带。”赖氏与众妃妾们唯唯连声。
适逢洪秀全长子即幼主洪天贵福在旁,见了跟他年纪相仿的萧有和,上前拉着他玩。
赵杉一见,便乘机向赖氏提出请她暂时代为恩养萧有和的请求,道:“小妹本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眼见移营在即,馆中又有诸多事务缠身,这孩子就暂托王嫂代为照管了。”
赖氏当即满口答应:“这孩子生得模样好性子又好,正好与福儿做个伴。”
一手牵住儿子贵福,一手牵住萧有和,笑眯眯叮嘱说:“往后你们两个在一处,要亲如兄弟。凡事要哥哥让着弟弟,弟弟帮衬着哥哥。”
赵杉看她对萧有和那满面慈爱的模样,知道她定不会亏待他,便就放了心,连声谢过,告退出来。出得府门,走出不过几十步,就听轰隆隆一声震耳的巨响传来,赵杉诧愕地回头看时,见一股浓烟从天王府上空腾起。
“不,怎么刚刚送他去就…”赵杉登时又惊又悔,怔了一怔,便转身跑将回去。跑了十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就地站了小半个时辰,见没有走出人来报讯,才长舒口气。
她本是要跑去向赖氏再把孩子要回来的,想了一想,却还是横下心,独自回去了。
马上就要撤离永安,在那危机四伏的行军路上,让萧有和跟在由侍卫环绕仆婢侍奉的洪秀全夫妇身边,到底比跟着她要安全舒适的多啊。
萧朝贵听闻赵杉将萧有和送去洪秀全夫妇那里寄养,从营里骑马驰奔回来,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骂,说她是“居心叵测,故意送羊入虎口”。
赵杉也不屑与他争辩,只冷冷回了一句:“若是那孩子出了事,我自会给你交代。”
萧朝贵睁圆了眼珠瞪着她:“交代?你拿什么交代?”
赵杉强抑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挥起拳头在胸口重重地一捶,叫道:“我一命抵一命。”
萧朝贵大概是被她的举动言语震住了,脸上竟显出了讪讪颜色,对敏行道:“去把厢房收拾收拾,我累了,要歇一歇。”又唤在门外立着的两个护兵:“去营里把我的印信、衣裳都取回来。”
赵杉听他说要搬回来住,吃惊问道:“不是近日就要移营突围么?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萧朝贵睨了她一眼:边说边往外走:“妖魔四面围城,你是插了翅膀的鸟么?能说走就走?”走到门口,又转回头对赵杉道:“你那饭后喝的消食的茶,过会儿叫人沏一壶给我送过去。”
清军的这次炮袭持续了半个月,太平军因弹药匮乏,几次突围战斗接连失利。直到四月五日傍晚才在城西清军军力薄弱处,撕开了包围圈的一个口子。
东王杨秀清闻报,当即请天王洪秀全下诏,全军轻装突围,撤离永安。
又是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走的依旧是最泥泞难行的崎岖山路。
赵杉头戴斗笠,身披雨布,上穿紧身衣下穿窄腿裤,肩背一个鼓鼓的背囊,里头除了几件内外衣物,剩下的全是她视作精神支柱的家藏古书。
她这次没有随在天王所统的中军里头,而是与军中大部分妇孺一起在后军。
后军由西王萧朝贵统率,秦日纲、林凤祥等带人做后卫掩护。
队伍在雨夜中的崇山峻岭之间穿行,翻过两道山岭,在天色将明雨势趋弱时,来到山涧中的一条溪流旁。
经过一夜风雨雷电的的洗礼,赵杉已与队伍中一般民妇没什么两样:浑身透着浓重的酸腥气,透了几遍的衣裳粘糊糊的粘在身上,凌乱的湿发贴于额前后颈。脸面僵硬,双目红肿,嘴唇发白,嗓哑舌燥。
干渴已极的人们,一见那溪水,如见琼浆玉液,纷纷停下,捧了水润喉洗脸。
赵杉也摘下斗笠包袱,坐了下来。她的左脚在刚得出城门时,就被碎石刮破了。一路上被夹在人流中深一脚浅一脚的急行,开始时为顾及伤处还特意踮着脚走,后来就也顾不上了。当下,脱去鞋袜洗了脚上泥水,看视伤口。
那伤在脚腕处,有一柞长,中间的深处已发白化脓。一直与她左右相伴而行的讷言、敏行两个,撕下布条,为她挤脓包扎。
一阵牛角号声吹过,负责警戒的哨兵大喊:“妖军追来了!大家快快上山啊!”
席地休息的人们闻警立时惊惶而起,呼亲唤友,相互拖拽扶持着越溪寻路往山上奔去。
赵杉与敏行、讷言被蜂拥的人群冲散。她提着背囊,一边往山上走,一边左顾右看高声唤着二人的名字,没听到丝毫回应,因脚伤跑不快,慢慢落到了后头。
眼见追杀的清军就到眼前,只能慌慌张张钻到一处茂密的灌木丛中躲避。
灌木丛中还有三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其中一个看到赵杉,两眼立即放出光来,干巴巴地叫了声“殿下”。却是在走夜路翻山时与她失散的梅姝。
一员乘马的清将与数百个挥着砍刀的清军兵勇杀到山涧溪边,近千名逃脱不及的太平军老幼妇女顷刻之间便被他们如砍瓜切菜般斩杀。汩汩的鲜血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