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那煎熬将她击垮,赵杉只能勤而又勤地做她的本职工作。
编录名册、分配住所、发放物资、调节纠纷等等,每日都要忙到深夜,有时疲乏得支撑不住,和衣伏在桌案上,便就沉沉睡去。
连之前每日睡前必做的功夫——将史书所载与当下的日子对照,以提前知晓即将发生的事件,都没有精力再去计较理会。
自萧朝贵所带前锋部队出发一周左右,喜讯便络绎不绝的传回来:先是克了永兴,后又占领安仁、攸县、醴陵。接着又过了两三天后,便传来石马铺会战胜利的消息,报信的通讯兵还带回来一封萧朝贵口授,曾水源执笔的信件。
诸王见信俱是喜不自胜。唯有赵杉看出了萧朝贵在信中流露出的轻敌情绪,而当她掰着手指去数算日子时,才猛然觉察不过六七天后就是萧朝贵中炮受伤的日子。
在经过一宿激烈的自我说服与反说服的思想斗争后,她还是没能承受住内心的煎熬。次日早上,匆忙留了一封写给天王的“请罪书”,着人送去天朝,便与敏行改换普通民妇的装束,选了两匹快马,驰往长沙。
赵杉本以为沿途道路已被太平军打通,日夜兼程,不过三四日后定能赶到长沙城下。但最终到达长沙的时间已是整整十天以后。
事实证明,她过于乐观地估计了战场形势,萧朝贵所率的太平军前锋精锐,虽然表面上先后攻克了自郴州至长沙一线沿途的数座重镇永兴、攸县、醴陵等。但并没有据守,沿路追袭而来的清军又迅速重夺失地。
在途径永兴县城时,却又偏赶上清将张国梁率部进城搜掠民财。张国梁下令封闭城门,在城中大搜大索了三日,才开门方行。
赵杉与敏行为掩身份不得已弃马混在出城乞讨的难民队伍里,几经辗转,数度折返,才又重新寻到了去往长沙的准确路径。
待到赵杉越过重重障碍,到达长沙城南太平军的营地时,重伤快一周的萧朝贵已是气息奄奄。
临时搭建的营房军帐中,面色灰白双目圆睁的萧朝贵躺在低矮的木板床上,李开芳、曾水源等将官环绕床前,个个长吁短叹满面愁容。当下见了从天而降的西王娘,俱是一副惶惶然不知所措之态。
赵杉在帐里默然站了片刻,冷冷地道:“你们都退下,处理军情去吧。”
诸将官告退,赵杉席地跪坐于萧朝贵身边。她静看着他那张被伤痛折磨得畸形可怖的脸,伸出汗涔涔的手,附在了萧朝贵逐渐冰冷的手上面。压抑已久的泪水,不可遏制的涌将出来。
她与他做了近三年的挂名夫妻,两个人除了在谈及公事时还算心平气和,其他时候的所言所行无一回不是变相的找茬添堵。由于内里的脾气秉性到外在的体貌形容,各方各面的巨大差异,再加上周围错综纷杂的人事纠葛,他们之间大概永远都不可能产生男女之情。
但这一刻,赵杉却又不知何故的实实在在的为他心痛,且痛得很深。深切的自责加莫名的感激,充斥着她的全身,使她骤然明悟,她已经从心底里坦然接受“西王娘”这个身份了。
在暮色降临时,轻装简从的杨秀清带着第一批支援的人马到了,当时萧朝贵早已断了气。
杨秀清进了营帐,快步走到板床前,俯下身摸了摸萧朝贵的脸,凄楚的叫了两声“阿贵”,便倾时热泪横流。
军中诸将听闻东王到了,都来向他请示下一步的交战方略对策,被亲兵们拦在了帐外。
过了半个时辰,杨秀清才止住悲声,用手合上了萧朝贵的眼皮,而后摸干了脸上的涕泪,抬脸问赵杉道:“西王可有说些什么?”
赵杉用手撑着地,颤颤巍巍站起的刹那,脑袋一阵眩晕,身体禁不住打晃。敏行赶紧将她扶住。
杨秀清眼中带着莫名的惊诧,目视着她一语不发的走到军帐门口,直到她一只脚已经伸到帐外,不觉失语叫了一声“阿云”。
赵杉回头看了看他,低沉的声音道:“小妹来时,西王已然气息微弱,口不能言。四兄有话请问诸将官吧。”说毕,在帐外诸将的注视下,缓缓走出军帐。
她踩着越来越轻的步子,去到帐后,找了棵树倚着,抬起脸望着妙高峰炮台上轰鸣的炮火,眼见不断从炮台上翻滚下来的或死或伤的太平军圣兵。初时还觉得两耳被震得嗡嗡作响,那血肉横飞的景象也还看得真切。后来渐觉眼酸脑胀,眼前的人与景都开始飘忽游走,时而膨大时而缩小,渐成模糊一片。红肿的眼皮慢慢耷拉下去。
敏行摇晃着她,却如何也叫不醒,哭着到军帐中请人来看。
军医李俊良先探过赵杉的鼻息,取银针扎刺人中、中冲两穴,又拿出一包药丸,让敏行端了水来给她服下。而后,又把过脉息,对敏行道:“是太过劳累加心神受刺激以致昏厥,施了针,又服了药,应该不会有大碍,但可能要昏睡上几个时辰,我还要去给其他伤者医治,你就在此守着吧。”
赵杉好似做了一场从未体验过的深度沉睡的大梦,睁眼时看到黑漆漆的一片,还错以为是返回了“现代”,但那不绝于耳的隆隆炮声一下子顷刻间就把她的“天真”击得粉碎。
“殿下,你终于醒了。”敏行跪立在床边,滴着泪说。
赵杉张了张干疼的嘴唇,费力地问:“什么时候了?”
“现在是晚上,您已经昏睡一天了。”敏行端着一碗米粥过来,拿勺子一边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