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过去,陈秀兰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她昨夜时梦时醒,睡得并不踏实,加上一向低血压,所以起身不免一阵晕眩,太阳穴突突直跳,痛疼欲裂。
好在章九恭看上去不像昨晚那样吓人。他身上低烧已退,只是依旧昏迷不醒。
大巴车里没有什么人。高放坐在驾驶位上,兀自把玩手枪;矮个子保安躺倒的地方空无一人;杨明敏和李梁庄的人都不在,大概下车活动去了。
杨明修在小雨的照顾下正在进食,见陈秀兰坐起来,笑问她休息得好不好,结果只看她一眼,浓眉紧皱,切切相询:“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
陈秀兰眼前发黑,好半天缓过来,摇摇头。
“傻瓜,你这个样子,看得人……”杨明修脱口而出,然而很快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及时住嘴,却足以听得守在一旁的小雨瞬间变了颜色。他仿佛没有留意,只顾凑到陈秀兰跟前,仔细观察她的情况,开导她说:“章大哥正需要人照顾不假,可是晓得你逞强,他也会骂你,知不知道?”
浑身难受,心有记挂,陈秀兰没听他啰嗦什么,胡乱应一声,抬脚走下大巴。
外面白茫茫一片,剔透的莹亮耀得她两眼一眯,暗沉的天空有雪沫子飘洒下来,乍然钻进衣领,激得她连打好几个寒战。这时大概早上六七点钟,天未尽亮,刚才觉得明色盈野,不是天光,而是雪光。
杨明敏和韩刚夫妇站在不远处,哈气跺脚,有说有笑,见她出现在巴车门口,冲她连连招手。
陈秀兰目不斜视,走下公路,找个遮蔽处解决方便,然后换一块背风干燥处靠坐下来,从仓库里取出一些肉饼、热牛奶和苹果作为早餐,没有理会每日分放的粗简份例。她不得不加强营养,好让自己撑住,否则一旦倒下,小章子只会更加凶险。
“你在吃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语气中没有疑问,满满都是馋意。
她回过头,看见石头两只眼睛死死盯住自己手上的肉饼,吞咽口水。
不知为什么,这一幕让她想起在库房的天台上,有一个小女孩曾经问她要蛋糕和肉干的情景。可惜后来,小女孩伙同别人害她,反被她借尸杀人。
石头靠近一些,吸吸鼻子,闻到肉的香气,更加迈不动步子,下意识舔皲裂的嘴唇。
陈秀兰拍拍身边的裸石,示意他过来坐,把肉饼撕下一半递给他,看他几乎抢夺过去,狼吞虎咽,两口吃光,索性将剩下的全部送他。
石头喜出望外,伸手接过来,才要大嚼,忽地停住,抬头瞧她。
陈秀兰恹恹地喝牛奶,见他食指不动,想了想,晃一晃牛奶纸罐,问他:“你要这个?”
石头摇摇头,把肉饼还回来,不舍地说:“给你,俺……俺吃饱了。”
她出声地笑起来,脑袋搭在身后的树干上,透过稠密秃枝,仰头看蒙蒙天际。
石头见她不要,犹犹豫豫缩回手,到底不忍心放弃美味,小声说:“你不吃,就凉了。俺吃。”
大巴附近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争执声,打断他张嘴的动作。
陈秀兰收回视线,低眼看石头伸长脖子,朝着那边不安张望,淡定地说:“别管他们,吃你的。”
不料石头改了主意,问她:“俺能不能带回去,给俺娘吃?”
“不行。”陈秀兰眉目一冷,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扫过他那张被冻得红扑扑的小脸蛋,口吻冰凉,断然拒绝:“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们吃过什么。不然,我就杀了你。”她不怕别人发现自己吃独食,可是她在乎他说不说。
石头不明白她为什么翻脸比翻书还快,有些害怕,慌乱点头,向她保证:“俺不说。”心里没有将她这话完全当真。
他还是没有吃成,因为外面的争执愈来愈吵,直到一声干涩清响,短暂而有余音,将所有纷乱贴作剪影,平简而空洞。
陈秀兰开始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在现实生活中,她从没有听过枪响,就连高放之前射杀丧尸,因为装置消音器,听上去沉闷又不真实。因此,她一时没有想到,或者潜意识里不愿意去想,让纠纷静默下来的,是击毙的暴力。
石头的表情好像见鬼一样,定定地看着陈秀兰侧后方,哆嗦出三个字:“韩刚叔!”
跟他一同反应过来的,还有更大的骚乱,奔逃中夹杂尖叫,络绎不绝。
陈秀兰遽然色变,一跃而起,回身大步向人群惶惶处走去。十几米的距离,接连三回枪起。她缓缓立住,看前方四具新尸横陈。
雪簌簌地下,能听到一种来自天上的声音,凌冽萧瑟。
韩刚,韩刚媳妇,李母和精明相男人被一枪爆头,远远近近倒在大雪里,温热的身体很快僵硬,死不瞑目。
石头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娘!娘,你醒醒。石头听话,你别死。”
高放举枪,枪口对准陈秀兰方向。
她不躲不闪,心里清楚,他的目标不是她,是她身后扑在李母身上哀恸失声的李石头。她不明白致使他狠下杀手的缘故,看一眼满面失措痛悔的矮个子保安和一身镇定阴鸷的杨明敏,猜测多半和这两人脱不掉干系。照理说来,到了眼下这个份上,追根穷源全是后话,斩草除根才是当务之急。
“你杀了俺娘,俺跟你拼命!”李石头挣扎着站起身,挥着小拳头冲向高放。
高放按下扳机保险。
陈秀兰左手一把揪住从自己身边闯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