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尘讶然抬头,恰对上那双氲了水似的眸,苏婉看着她微微晃首:“好孩子,不必行礼了。”
“但是……”江雪尘犹疑,她幼年时娘亲教导她要尊重长辈,不行礼她总觉得哪里别扭。
“无妨,在我这不用讲那些虚礼。”苏婉笑笑,带着愁绪的翦瞳弯起时像泛了雾,她特意将门向内推了推,以防三人进屋会有人磕到门框,“我们进来说。”
“都说了我娘很好相处,不在意那些虚的吧!”杨絮压低了嗓音笑了个春风得意,江雪尘嫌弃无比的斜眼剜了剜她,跟在苏婉身后,一言不发进了屋。
屋内陈设十分雅致,纵深处一张镶了象牙的拔步床,其上挂着数层霜华似的丝帐;向外些放着径宽四尺的半大圆桌,桌边一套四张的雕花圆凳;临窗的妆奁是老檀木的,离近些便能嗅到一股幽幽的香;博古架上错落的摆着些瓷器杂玩,偶有几只浅玉色的瓶子里插了江雪尘叫不出名字的花。
屋内不曾焚香,但光是这些花香木香便已足够了。
“好孩子,坐。”入了屋的苏婉随手一指不远处的扶手椅,江雪尘犹豫着不敢落座,杨絮却不顾及这些,大咧咧的抢了她娘指出的座位,苏婉略带嗔怪的瞪了自家女儿一眼,起身去内间搬出一张稍小些的椅子,江雪尘这下无法推脱,只得小心坐了。
“多谢夫人。”腼腆的姑娘小脸微红,小声道了句谢,苏婉闻言拍了拍她的手臂:“谢什么?阿雪,好孩子,你也不要总是叫我‘夫人’了,絮儿与你是好友,你唤我一声‘伯母’便好。”
“好的,伯母。”江雪尘颔首,小脸却红得愈发厉害,苏婉见此不由失笑,眉间的愁绪难得淡了些许:“阿雪,我絮儿听说,你也是从仙界来的?你是怎么来的?”
“是的,伯母。”江雪尘抿抿嘴唇,袖中的手捏了捏衣角,她仍旧觉得有些局促,“晚辈也是自仙界误入的,那日我像往常一样跑去界门边上看海……界门封印突然波动了一下,晚辈的脑袋撞到界门晕了过去,清醒就已经到魔域了。”
“还好小絮救了晚辈……不然晚辈多半要被那封印压死在灵海。”江雪尘低头叹息一口,眼中暗色稍纵即逝,片刻后她恢复了正常,重新抬了眼,“那伯母您呢?您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苏婉一怔,继而闭目摇了摇头,“我是与师门之人同去灵海附近探索一处现世的上古遗迹,岂料那遗迹根本不是什么上古仙人的坟墓,而是魔族遗留之物。同队的有人不慎碰触到机关放出了魔气,恰巧临近界门……整个遗迹立时被那界门封印卷了进去,落地后那遗迹被路过的魔族瓜分殆尽,师长同门亦被他们尽数捉去……”
“大半的人在路上便被他们折磨死了,活生生的折磨致死,甚至到死都不能安宁。我因着这张脸侥幸逃过一劫,真是……”苏婉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已然带了些自嘲意味,江雪尘听罢绷了面容,难怪苏伯母眉目间总是带着些理不净的愁。
不过……她说的那个遗迹,她好像听人讲过?
江雪尘微微源自五湖四海,她也陆陆续续听说过不少仙界当中的奇闻异事。
有一则,讲的就是两百多年前,某个临近灵海的小宗门,带着大半个仙门的弟子探索一处新现世的上古遗迹,结果到最后连人带遗迹都消失得无影无迹,原本在当地算得上称霸一方的宗门迅速落寞,不到百年便彻底支离破碎。
“罢了,陈年往事,这都过去两千多年了。”苏婉苍白一笑,缓缓拉住江雪尘的手,“只是阿雪,有一件事我没大听得明白,你是自己一人住在界门边缘吗?怎么会跑到那里看海?”
两千多年?江雪尘稍愣,一息后才反应过来,许是界门封印两侧的时间流速不同,恰似烟波巷中的时日比仙界快了近百倍一样。
“伯母,晚辈的确是自己一人居住,所住之地也的确离着界门不远,出了门,走个一盏茶的时间便能抵达界门。”回了神的江雪尘细细作答,苏婉却愈发惊诧:“当真是你一人?你的家人与朋友呢?”
“家人……”江雪尘咬唇垂了眼,长睫掩盖了眸底惊涛骇浪,她阿娘死了,但她那个爹还在,只是他在与不在无甚两样,甚至在都不如不在!
“我没有家人了。”江雪尘吐息,从来只把她当做物什玩意的家伙,也算不上是她的父亲,“至于朋友,有一位,她问过我要不要跟她走,我拒绝了她。”
风姐姐她……与她是朋友吧?
江雪尘想,至少她这样认为。
就算她未必承认,她也想任性这么一次。
只这一次。
“……为什么不跟着她一起走,她对你不好?”苏婉沉默一瞬,轻轻开口。
“不,风姐姐她对我很好。”江雪尘笑着摇摇头,“只是我与她所处的世界格格不入,她很好,但我没法跟她走。”
她身旁有那么多的亲人朋友,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可在当时的她的世界中,只有她这么一个“朋友”。
江雪尘深知自己骨子里的脾性,在深渊中呆惯了的她,在遇到那根或许能将她拉入光明的救命稻草时,定然会不顾一切的将之抓紧、缠绕,但这显然不是一个好的尺度,这到最后只会惹风姐姐不快。
她不想惹她不快,更何况她身侧站着那位九方氏的少主。
九方氏,又是横亘在她心底的一道跨不去的坎,她怕自己有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