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望着集义殿中进进出出的内侍,陈循淡淡地道。
“通政司今日往集义殿送了四五十本奏疏,没过午时,金公公便遣人全都送了回去,据说,批的可是针针见血,详实无比啊!”
这个理由的确站不住脚,若没有今早这番事情,或许他们还会相信,但是看过郕王处理的那些奏本之后,不管是高谷还是陈循,都很难说服自己,说郕王恢复内阁的票拟权,是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无力驾驭这么多繁杂的政务。
高谷沉默着,片刻之后方皱眉道:“若非如此,那便是在示好?”
这个理由就相对靠谱的多,要知道,自从那日军报传来之后,郕王就一直坚定的站在文臣这一方,内阁的性质复杂,但是总归还是划在文臣这一边的,抬高内阁的地位,示好文臣,倒并非不可解释。
然而陈循瞥了一眼对面的集义殿,却开口反问道:“便是示好,为何要选内阁呢?”
诚然,现今局面之下,想要固守京师,非文臣不可,郕王正是因为这一点,才坚定的支持文臣。
但是别忘了,内阁和文臣可不是一个概念,想要示好文臣,郕王有太多的手段可用,为什么会选内阁呢?
要知道,那日议事的时候,虽然是出于公心,但是陈循等人,毕竟是得罪了郕王的。
高谷点了点头,同样若有所思,道:“若非示好,那便是……警告?”
陈循的脸色倏地一沉,警告……
警告什么?
当然是告诉他们,现在这个朝廷,究竟是谁来做主!
郕王这是在告诉他们,他才是总摄大政的那个人!
诚然,以郕王如今的地位威望,哪怕有这个总摄大政这个大义的名分,但是在很多关键性的事务上,还是需要和朝臣商议。
毕竟他只是代政,不是真正的天子!
虽然在此等危难时刻,郕王被推了出来,但是更多的是为了稳定军心,朝政大事,很多时候还是要以朝臣们的意见为主。
这些天郕王的所作所为,都很清楚的说明了这一点。
他的主张和意见,必定是要说服绝大多数甚至全部的朝臣,才会下令。
涉及到六部尚书以及京营提督这样的重臣人选,更是选择以廷推的方式任命。
这都是为了保证政令的畅通平顺,核心的原因,其实还是郕王仅是监国,并非真正的天子,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这种大事,郕王很大程度上需要依靠程序的合法化来推动。
但是内阁不同!
内阁的设立,本就不在朝廷的规制当中,或者说,内阁真正的权柄,和朝廷的规制是不符合的。
内阁的权柄皆是直接来自于皇权,不管是票拟还是草诏,都是如此。
郕王和外朝六部需要商量着办,但是对于内阁,只要他还有总政的大义名分在,就可以拿捏地死死的!
这才是他的警告!
有郕王的支持,那么内阁就能拿到最重要的票拟权,在朝堂上地位大大提升。
若是没有郕王的支持,那么他们这两个内阁大臣,就是彻彻底底的闲人。
纵然有着翰林院掌事之权和预闻机务之权,但是这两项权力,前者更多地只能影响舆论,后者也仅是预闻而已,手中没有真正的权柄,他们这两个内阁大臣说的话,也不会被人太过重视。
所以……
陈循幽幽地道:“既是示好,又是警告!”
二人俱是沉默了下来。
郕王此举,还有一层含义,那就是告诉他们,他既然能给内阁票拟之权,那么就能拿走。
或许,还有更深的意思……
过了半刻,陈循忽然道:“世用,宗室监国毕竟非长久之计,若是……你觉得,我等该作何决断?”
高谷浑身一僵,蓦地转身,脸上不带任何神色,却正对上陈循平静的眼神。
又是一阵沉默,高谷转过头,望着廊下纷飞的黄叶,轻声道:“自当……为社稷计……”
…………
另一头,陈镒和于谦相伴出了宫门。
说实话,今日集义殿内的奏对,让二人都是心情复杂。
路上,陈镒几次欲言又止,但是都没开口。
直到分别之时,陈镒犹豫良久,方才打算开口发问:“于侍郎……”
然而他刚说了几个字,于谦便拱了拱手,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总宪大人莫怪,此番军报内容干系实在太大,恕下官实在不能透露。”
见此状况,陈镒便知道,想要从于谦口中探听消息,是不可能了。
想了想,不过他素知于谦的脾气性格,既然他在殿中已然答应了不会透露,陈镒自然也没打算问出什么来。
往四下看了看,见无人注意,陈镒压低了声音,问道。
“方才在殿中,郕王爷说以臣议君,是为不敬,你可觉得,这其中另有含义?”
这位郕王爷的原话是……
北征乃皇上一力坚持,如今皇兄陷于虏贼之手,以臣议君,是为不敬……
陈镒是聪明人,自然一品就能品出这句话的意思。
出征是皇帝一力坚持,那么要真正的给土木之役盖棺定论,自然也需要皇帝来做。
但是现在,当今皇上身陷敌手,自然不能为这场战事定性,何况就算是皇上回来了,以当今的性子,恐怕他给的定性,也不是朝臣想要的定性。
那么这句话的含义,也就呼之欲出了……
然而这隐晦之极的含义,实在太过重大。
重大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