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天渐渐暗了下来。东京开封城内大小街巷里,华灯初上。街边商铺林立,熙熙攘攘,倒比白日里还要热闹几分。
居于城南子云巷口的李府宅院,也陆陆续续地点上了灯火。
主院凝晖堂里,李家主母孟氏正在案前一一翻看查验庄子上送来的账本。
一旁磨墨的丫鬟雪晴道,“大娘子,入夜了,看这些仔细伤眼睛。要不,再添盏灯吧?”
孟氏抬头:“不必了。也翻了这半日了,左右今日是看不完了。叫人把这书案收拾了吧。”又问:“官人可回来了?”
“前儿主君身边的阿福来回过话了,说是今儿公务繁忙,耽搁了。让大娘子先用晚膳,莫要等了。”另一旁的丫鬟雪茶接话道。
“既如此,我一人也没什么胃口。去瞧瞧英英吧。”孟氏随即起身。
这英英指的便是孟氏的亲生女儿,李府嫡女,李舒窈。
李府的主君李仪,时任从五品太常少卿,家中并无妾侍,只与孟氏共育有一子一女。长子名舒淇,年十二,正是读书的年纪。女儿李舒窈年仅五岁,生得玉雪可爱,颇得李氏夫妇喜欢。
只是一个多月前,舒窈贪凉,私自跑到鲤鱼池边玩耍看鱼,却不慎跌入水中,幸被园中打理花木的仆妇及时救起。
然而舒窈也因此高烧不退,昏迷了好几日,引得夫妇二人日夜忧心。尤其孟氏,更是时时守在她床前暗自垂泪。好在几日后,女儿总算是醒了过来,身体也逐渐康复。
雪晴雪茶跟随着孟氏走到李舒窈所住的院落时,奶娘王妈妈正唤人传菜,转头见了孟氏,便赶忙行礼。
“姑娘午后精神可好?怎的还没用膳?”孟氏边说边往里屋走,语气似有不悦。
王妈妈小心翼翼地解释:“小娘子午后精神不错,还吃了几块点心。后来似是困了,便在榻上睡着,这才方醒。”
丫鬟上来打起帘子,众人进了屋。
绕过一架六扇楠木雕漆海棠绣屏,便看见一个身量小小的女孩坐在榻上,面前摆着张黑漆小几。
见有人来,女孩便下了榻,怯怯地对着孟氏喊了句娘亲。
孟氏快走两步上前拉住她的小手,“英英,睡了这许久,可是饿了?”
原来这女孩便是李舒窈了。
有小丫头捧了水和帕子来,替舒窈净了手。
雪晴笑着对孟氏说:“刚才大娘子不愿用饭,说是自己一人没胃口。现下见了姑娘,可就不是一个人啦!”
孟氏也笑了,又有眼尖的小丫头替孟氏净了手。
二人便一起在桌前坐下。
桌上已摆了一道清淡的鲈鱼羹,一道色泽鲜亮的香酥鹌鹑还有一道糯米藕并几样腌制酱菜。
别的倒不必说,只是这道香酥鹌鹑,是处理好的鹌鹑洗净沥干水分后,用盐擦遍,倒入黄酒和清酱,放入葱姜胡椒粉,抓匀腌制半个时辰,再先蒸后裹淀粉炸制而成的。
炸至金黄后控油捞出,格外酥香可口。
孟氏见女儿爱吃,便多夹了几筷子给她。
饭毕,母女俩漱了口,又回到榻边坐下,奶娘丫鬟在旁陪着叙话。
孟氏在灯下看着女儿略微红润的小脸儿,到底有些放心了:“病了这些时日,虽然瘦了些,好歹气色是越来越好了。”
雪晴接话道:“可不是呢,我瞧着,姑娘这病是没什么大碍了。”
其他人纷纷应和。
面对母亲关切的眼神,李舒窈却只敢低下头去,长长的眼睫垂着,在她脸上落下一小片阴影。
倒不是年纪小不懂回应母亲的关怀,实在是对如何扮演一个五岁稚童还不熟练。
她只能在心底暗暗叫苦:自己虽然来到这儿一个月了,可是穿越这种事是随随便便就能适应得了的吗?!
是的,现如今的李舒窈已不是原来那个小姑娘了,灵魂,或者说意念?(如果有这类东西的话)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这事儿解释起来不难,本来快毕业的普通女大学生李舒窈,在毕业论文和实习工作的夹缝中艰难生存,为此经常熬夜,面色蜡黄,头发一把一把地掉。
直到后来,改了七八九遍的论文总算得了教授的几句赞许,同事也透露她实习转正貌似很有希望。
得知消息的李舒窈彻底飘了,立马约上三五好友一起去吃火锅庆祝。直到聚会散了,酒足饭饱的她又难得决定奢侈一把:打车回去!
她拦下一辆出租车,跟司机说明了地址,便坐上了车后座。把车牌号发给朋友后,又在群里扯起了闲话。
前面的司机师傅在接连遭遇了几次红灯后,显得有点暴躁,到了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时,她明显感觉车速快了些。李舒窈慢慢坐直身子,略带尴尬地说:“师傅,您可以开慢点的,我也不是很急……”
“你是不急,难不成我这一晚上就接你这一单啊!”
她只好乖乖闭嘴。又到一个十字路口,又是红灯,这回连李舒窈都体会到司机的心情了。
等到绿灯亮起,车再次往前开。另一方向突然驶来一辆闯红灯的大货车,直直撞向出租车侧身。
她当时脑子里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果然,打车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坐地铁应该不会遭遇车祸吧……
再后来……再后来的事她就不记得了。
昏昏沉沉的时间里,她好似接收了原身的一部分记忆,但又一时理不清。
只知道自己现在也叫李舒窈,五岁,好像还是个古代的官家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