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九月,已是深秋。
西风渐凉,梧桐叶落时,李府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来人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子,高高瘦瘦的,端正的短方脸,眉眼之间带着些许英气。她身穿一件秋香色刺绣对襟短衫,一条浆洗得有些褪色的天青色长裙,头上只用一根素净的银簪子将青丝简单地绾起,身后跟着一个拎着包袱的小丫头。
门房老刘头听见叩门声,忙出来相迎。见到她,心里纳罕:自己看守府门十几年,形形色色的客人都见过,可这位着实陌生。
又细观其打扮,衣裳的料子虽讲究,但都有些旧了,那银簪就更简朴得过分了些。
谁知,对方浑不在意他打量的目光,正色道:“苏州赵氏,受邀来访,还请禀报主人家。”
老刘头见其通身的气韵,不敢怠慢,只说着请客人稍待片刻,自己这就去禀告主母。
谁曾想,主母听说有位赵氏来访,竟放下手里的东西,亲自起身迎接。
“您这一路辛苦,还请快快进来喝杯茶,我这就命人唤小女来。”孟氏言语中透露着尊重。
赵氏带着身后的小丫头跨进门,微笑点头道:“多谢。”
另一边,因主院的雪晴来请,舒窈便被奶娘抱着往母亲那儿去。
白梅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故作神秘地和她透露:“府里来了个女子,大娘子见了她,便连忙让雪晴姐姐来请姑娘了。又听说衣着很是朴素,怕是家中哪个处境艰难的远房亲戚。”
舒窈虽不知道来人是谁,与自己有何关系,可背后议论人大约是不太好的。
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
白梅调皮一笑,吐吐舌头,“奴婢知错了,姑娘莫怪。”
进了凝晖堂的门,舒窈见到了白梅口中那位所谓的“远房亲戚”。
孟氏正与那女子说笑,见女儿来了,随即认真道:“英英,快来拜见先生。”
这……先生?
原来,早在半个多月前,大舅母徐氏的寿宴当晚,孟氏回来便与自家官人仔细讨论了舒窈的教育问题。
彼时,李仪沉吟道:“举止礼仪固然重要,可有娘子你言传身教已经足够。”
孟氏忍笑继续听着,李仪也笑:“刺绣女红,端看英英自己是否感兴趣。若要我说,只需过得去就好,毕竟府中有绣娘,平日里也犯不着自己动手。”
“我也这么想着,英英五岁了,也是时候开蒙了。至于其它的,待她大些再考虑也无妨。”
“正是”,李仪点头,“琴棋书画陶冶性情,更为紧要。”
最终两人商议的结果,就是尽快替女儿请位教书先生。
而这位赵氏,出身于江南的书香门第,不仅通诗书,还弹得一手好琴。惜乎其命途坎坷,先是十七八岁时家道中落,后又新嫁守寡,迫于生计四处谋职,几经辗转到了汴京。
李仪听闻此人事迹后,心中唏嘘不已。随即又想,这位赵娘子既有才学,又是女子,出入深院闺阁倒是方便。于是托人联系,又一连去信两封,请她教导自家女儿,这才有了赵氏今日的来访。
李舒窈有点惊讶,寿宴那日母亲的思索她是看在眼里的。原以为母亲也想给她请个绣娘,还有些担心。可她却忘了,自己在别人眼里还是一个未开蒙的孩子,在父母看来,当然是先完成扫盲工作更重要。
可是......若只是启蒙识字也就罢了,这位赵娘子又通诗书又善琴的,爹爹娘亲该不会要从娃娃抓起,打算把她培养成才女预备役吧?
她行过礼,看看面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赵娘子,又看看孟氏,越想越觉得自己爹妈仿佛是上辈子海淀区鸡娃的家长......
孟氏可不知道自己女儿的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她一心张罗着请赵氏先住下来,挑个日子让舒窈行拜师礼。
赵娘子为人看着严肃了些,实则很是随和,孟氏给她安排了院落,又指了府里一个叫秋萱的婢子伺候着,她见推辞不得,只好一一应下,又几次行礼道谢。
就这样,这辈子的李舒窈又要开启她的学习生涯了。
没想到,她还没什么反应,身边的白梅却莫名激动,回去便拽着青莲讲今日的经过。
“我之前就不该听那些没眼力见儿的人胡诌!那位赵娘子,竟是位才女,是咱们主君请来教姑娘读书的。”
又说:“沾姑娘的光,咱们两个在旁边伺候,将来啊,说不定还能习得几个字呢!”
青莲也笑:“若真是这样,也是福气了。我们那里整个庄子都找不出几个读书人。每到除夕写桃符,或婚丧嫁娶,少不得要奉上润笔请人写字,我要是会读会写了,面上也有光了!”
两人本是无心之语,舒窈听了心里却有些难过:亏得自己受她们照顾这么久,一直也没替人家考虑过……
于是她忙凑过去插话,“家中又没有别的姐妹,我一人念书有什么意思?必然是要带着你们的。明日我就去同娘亲说,日后都让你们陪读。”
三日后,孟氏请赵氏入座。李舒窈在母亲的指导下敬了茶,奉上拜师贴,青莲和白梅捧上束脩。赵氏喝了茶,收下拜帖,回赠以《论语》。
自此,舒窈正式成为了赵娘子的女弟子,而孟氏也准了青莲白梅陪读。
在赵氏的教导下,安适风雅的日子一天天地过着,春来,芬芳满园,赏花读诗;夏日,竹椅纳凉,汲泉烹茶;秋至,窗边练字,月下抚琴;冬时,观雪点香,画消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