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芯哔啵一声,墙上的影猛然跳动,将叶倾雨的思绪从石塘城的说书摊子上拉了回来。
腊梅幽香暗送,孟奚知叹道:“桑山美人之所以能在众多仙家的排挤中生存下来,正是因为这桑山云绢。”
桑山之上有一湖泊,名为云湖,云湖之水呈嫣红色,上浮动渺渺白雾,湖心破水而出一棵桑树,乃是上古神树,其叶如羽,白昼灿比黄金耀眼,夜晚似月华倾覆。
整个仙界,能采摘湖心桑叶的,只有魅妖。
即便是上古之神云涯,当年欲渡水而过,亦坠落湖中,桑树近在眼前,他却无论如何也游不到树下。
其中古怪之处,无人能解。
桑山雪蚕,喜食云湖桑叶,雪蚕吐丝,多为金银两色,金丝纺绸,名为“云绸”,银丝作绢,名为“云绢”。
听说天帝就有一件云绸所裁的睡袍,因不忍毁坏云绸原本的流光溢彩,整件袍子上没有一丁点纹饰,柔软丝滑,宛如桑山美人的肌肤。
不过又听说,因这件睡袍实在太过眩目,严重影响了天帝的睡眠,后被束之高阁。
云绢为爱好书画的仙家所追崇,而享誉各界的书画大家,非星陌仙君莫属。
古有魔君割城求画,今有人皇沉迷炼丹之术,只为在恍惚幻象里,入仙山一睹星陌仙君的大作。
星陌仙君最爱桑山云绢,天帝曾感慨:古往今来,配得上桑山云绢的,唯有星陌之画。
这来而不往客栈中,怎会有桑山云绢?
而这画,绝不可能是出自星陌仙君之手。
且不说这画技连垂髫小儿都不如,便是星陌仙君,闭关千年,自今未出,怎会有画作遗落人间?
再看这云绢上的墨迹尚新,并非古物,不可能是星陌仙君千年前所画。
如此糟蹋云绢的,到底是何方傻冒?
叶倾雨回头,看着歪靠在矮榻上的孟奚知,油灯暖黄的光衬得他棱角柔和,温润如玉。
叶倾雨却眸色微冷,“你究竟是什么人?”
从地灵洞穴到碧落城的路上,叶倾雨入过孟奚知的梦,但奇怪的是,他的梦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探不到。
难怪在鲤鱼嘴断崖,他敢说:你若是能入我的梦,这对翅膀我亲手折下送给你。
那时叶倾雨只当他是瞧不起自己的入梦之术,没想到症结原是在他身上。
他与暮影不同,暮影是因丢了记忆,所以无梦。
但孟奚知什么都记得,他的脑子就跟他的乾坤袋一样,里面装着千奇百怪的东西。
一个连天帝睡袍是啥布料都知道的人,修为怎么可能如此低微?
孟奚知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阿雨,我……”孟奚知神色微沉。
“罢了,我对你的事没兴趣。”叶倾雨别过脸,继续盯着墙上的画。
每个人都有秘密,他们现在不过是恰好走在一条道上,总有分道扬镳的一日,并不需要坦诚相对。
孟奚知不愿说,定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往事,她又何必追根究底,去揭人伤疤。
只要同行之时,孟奚知不作妖,他之前是什么样的人,与她何干?
他若心怀不轨,自寻死路,叶倾雨也不介意送他一程。
孟奚知起身下榻,踱步到叶倾雨身旁,亦盯着墙上的画,“我并非信不过你,只是不想让你因我身陷险境。”
“你放心,你还不值得我以身犯险。”
孟奚知摇头轻笑,“是我自作多情了。”旋即,他又蹙起眉头,“阿雨你发现没有,这副画不对。”
叶倾雨对书画并不懂行,“哪里不对?”
“萧散简远,妙在笔画之外,不仅书法如此,作画亦讲究虚实相生,这幅画虽然画技拙劣,却也懂得留白,只是这一处空白,非但没有达到空灵缥缈的意境,反而像是漏了点什么没画。”
孟奚知如此一说,叶倾雨再看这幅画,果真就觉得他手指之处,似乎少了点什么。
渡口破旧的木桥,蒲草深深,探到桥上,远山临秋水,北雁南飞,天际高远。
孟奚知手指点在木桥上,这一处,不仅探到桥上的蒲草不见了,而且本该连成一片长在水里的蒲草亦没有画出来。
孟奚知一巴掌拍在画上,“这里少了一个人。”
这空出来的位置,若是画上一个驻足远眺的人,正好勾勒出野渡寂寥之意。
楼下大堂里传来喝彩之声,想来是一曲终了。
椅凳挪动之声,人群走动之声,低声谈论之声……颇为嘈杂。
方才不觉得,直到喝彩之声响起,叶倾雨才发现这家客栈的隔音并不好。
但很快,她又发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大堂里一片沉寂。
叶倾雨和孟奚知交换了一个眼色,正要往门边走去,身后传来一声重物落地之声,俩人同时回头,亦同时变了脸色。
小雪从地上爬起,眼神呆滞,直直盯着他们身后的墙壁,愣愣走了过来。
“小雪!”孟奚知正要伸手去抓小雪的胳膊,被叶倾雨拦住。
门窗紧闭,房中却平地起了一阵妖风。
叶倾雨神色微凛,“孟公子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画中仙?”
“是了,除了画中仙,谁敢如此暴殄天物?”
“看紧小雪,别让她靠近这幅画,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碰她。”
墙上的画轴被风掀起,很快又垂了下去,如此反复,拍打墙壁,好似在催促着那沉迷于画中景物之人。
叶倾雨指尖闪过一道厉芒,往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