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懋第到韩城,还没跟上一任知晓交接公务,流寇就也来了,所以上任第一天就开始收敛粮畜,坚壁清野,征兵、调饷、防河、守城。
崇祯五年,流贼被他防守击退后跑到山里立寨子,左懋第寻思贼在山里,百姓就不敢在郊外种地,便组建十一路民壮,带兵进山进剿,一直把他们打出韩城,打过黄河,打进山西。
崇祯六年,左懋第号召富户乡绅捐钱捐粮、恢复生产,流贼又来了,他接着督兵进山追剿五十里,最后在河上作战取胜,将残敌击溃。
崇祯七年,流寇又来了,他继续戎装上阵继续打,乘胜追击一百二十里。
就这么说,左良玉、邓玘、汤九州这些明廷大将,面对流寇进山,一般也不敢进山区追剿穷寇,偶尔进山,也是败多胜少。
而左懋第能在韩城像个战神,一方面是确实有本事。
另一方面则是第一天到韩城,还没交接公务就带人御敌,使他在韩城取得无与伦比的民心。
士绅大力支持、百姓勇猛听命,才干出了比很多官军更厉害的事业。
韩城有苏、牛、薛、张四大家族。
苏家和牛家是商贾,前者是苏武的后裔,早年经营当铺,后来在苏州开了‘和合苏’绸缎庄,生意火火,一开战就上万两银子往城里捐。
后者是开钱庄的,打起仗来就一把一把烧借据。
张家祖上能追溯到留侯张良,经营两个黄河渡口和木材生意,有筏子、船只几百艘,剿贼的时候运送军兵快速机动,也出了大力气。
至于薛家,则是薛仁贵的后裔,官宦世家,跟左懋第有点看不对眼,但也没扯后腿。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全靠万众一心,才让城墙甚至都没包砖的韩城守住了三年里的每次攻势。
早前,元帅府的校尉领了刘承宗之命到韩城,左懋第就在城外的苏武祠给他们摆了个鸿门宴。
嘴软心硬,说的都是好话,但意思非常明显,投降?没得谈。
元帅府的校尉都尉回去叫人,喊来了在耀州驻军的米剌印,刚把这座土城围住,魏迁儿那边就发现了瘟疫。
米剌印报告到中军,刘承宗衡量韩城的情况,暂时也顾不上这种小城,干脆就让米剌印撤围,全力收集物资以备瘟疫。
不过刘狮子还是给左懋第写了封信。
说实话,左懋第在韩城的衙门里,一听说刘承宗给他写信,一猜就是要劝降之类的话。
当时他脑子里就蹦出一堆骂人的词儿。
他是进士嘛,读过的书多,脑筋转得还快,骂人很牛的。
偏偏展开书信看了,嗯……左懋第的心情就有点复杂了。
大元帅写信一向不拿别人当外人,张嘴就夸他这几年干得好。
其次提醒他清丈田亩清查人口,人口和田地都要弄清楚,不仅要恢复生产,还要注意灭蝗、兴修水利。
然后督促他继续练兵备寇,以防战争带来的溃兵盗匪扰乱治安,同时还要防范山西的瘟疫,继续保境安民。
最后,最诡异的地方来了。
刘大帅宣布,因为你左懋第的韩城知县干得好,韩城一年免征赋税,守城士绅吏民具有嘉奖,再接再厉,回头让吏衙给你记功举卓异。
左懋第看完信,脑瓜子嗡嗡响。
别说脑子里想的那些骂人话了,他连怎么回信都不知道。
他寻思这鸟大帅的自我认知出了大毛病,他居然督促自己练兵备寇,谁是寇?
而且怎么就跳过攻打韩城这一步,一副统治者的姿态单方面宣布免征了?
还特认真。
认真到左懋第读信的时候也产生了极大的自我认知偏差,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满脸问号地把信递给韩城四姓士绅传阅。
大伙儿面面相觑,对于大元帅的疯言疯语,统统遭受极大的精神污染。
有的人迷迷糊糊就接受了刘承宗的设定。
还有的人,比如薛家有个叫薛行的后辈,足智多谋,不过天生偏盲,视力受损,有只眼睛是斜视,长得就很离经叛道了。
此时却看见比他长相更加古怪的言语,当场被激发出叛逆基因,振臂高呼:“左父母!刘贼让干啥,我们就得跟他对着干!万万不可遂他心愿!”
偏偏这就是刘承宗信里最诡异的地方了。
这封信从头到尾,全是最正确的话,即使是再有心鸡蛋里挑骨头的人,也找不出刘承宗究竟说错了什么。
唯独,刘承宗的身份错了。
对左懋第来说,人家叮嘱的都是对的,凭啥不听啊?
刘狮子当然不是小丑一样的自大狂,他只是有一套自己的战争逻辑。
他是真把韩城当作自己的囊中之物。
因为劝降已经开始。
事有轻重缓急,韩城并非潼关那样的必争之地,耗费人力物力,去强行攻打这样一座万众一心的城池,搞的士民仇视,对他来说没有益处。
刘承宗很讲道理,左懋第能把地方治理的很好,也能庇护百姓,他就没有征伐韩城的理由。
这主要是因为攻打韩城的利益不够大,另一方面,左懋第也没攻击他派去的校尉都尉,没到势不两立的地步。
另一方面,眼下对元帅府来说最重要的是拦住瘟疫,不让其在陕西扩散,其次则是攻陷西安府城。
只要占领西安府城,像这种无法独立割据的小城,潜移默化就会从对抗转为合作。
今年免征,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