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的一辈子致力于算学,自然是不会含糊,这一张算学的卷子,他用了不到三刻钟就做完了。
在他看来,这张算学的卷子难度适中,并不是很让人为难,但是也绝对不是轻易可以答出的卷子。
朱祁钰在未当皇帝之前,是一名老师,而且是一名数学老师。
他对数字极为认真。
这张卷子什么水平呢?
顶多算是初二的水平,但是其中涉及到了大量现实的题目。
比如古问: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如何解答?
诗曰: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廿一枝,七子团圆月正半,除百零五便得知。
意思是第一次余数乘以70,第二次余数乘以21,第三次余数乘以15,最后除以105,得到的余数则为结果。
(2x70+3x21+2x15)÷105=2……23。
这个问题的核心逻辑是余数定理,朱祁钰不要求有学子们能够给出完整的证明过程,而是会解答这种问题。
这类的问题很简单,在南北朝的《孙子算经》和《数书九章》卷一、二《大衍类》都有详细的解答。
朱祁钰是闲的没事干吗?
这种同余、或者不同余数的问题,有什么用呢?
现实里根本用不到啊。
朱祁钰当然不是闲得无聊,难为考生。
而是因为余数定理,完全就是一种基础数学的重要分支——数论的初等入门的内容。
朱祁钰想要找到致力于算学,甚至有一定归纳总结的士子,推动大明数学进程。
基础数学是一门专门研究数学本身科学,不以任何实际应用为目的的学问,研究从客观世界中抽象出来的数学规律,探索世界的本质。
朱祁钰要的人才,是能够将大明的数学更进一步的人才。
他看着满是焦头烂额的学子重重的叹了口气,这都是大明的人中龙凤,他们的文章写得极好,他们或许有极高的道德水平和学术水平,但是不代表他们能做好地方官员。
其实这也不意外。
大明的官场更像是苗民的蛊盆,在科举完之后,才正式开始养蛊。
有些没什么能力的家伙,文章写得再好,比如永乐十九年的状元曾鹤龄、榜眼刘矩,都不是什么有能力的人,他们一辈子只能在翰林院写文章了。
朱祁钰扫视了一圈之后,忽然看到了吴敬在发呆,确切的说,是做完了题,无所事事的模样。
当然吴敬非常的恭敬,他一直在正襟危坐,但是显然已经走神了。
胡濙一直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是睡着了一样,抬头看了一眼,看到了陛下在注视着吴敬,随后简单瞄了一样吴敬,又像是睡着了。
但是胡濙已经把吴敬给印在了心里。
江渊看着时间,敲响了收卷的小铜钟,十七名考官将卷子分门别类的整理好,糊名送到了御前。
“考试结束,贡士出宫。”陈循大声的喊道。
殿试终于进行完了,文渊阁这次也没什么太大的压力,陛下看过一次之后,才会把考卷送回文渊阁。
算学的考卷,陛下直接自己收了,不过文渊阁。
“恭送陛下。”群臣和贡士们行礼,送朱祁钰离开,这一顿监考至少坐了四个时辰,陛下顶着十二冕旒冠,显然也累了。
吴敬的额头忽然冒出了一层冷汗,随着陛下离奉天殿的宫门越来越近,他额头的汗越来越多,他的表情十分的复杂且快速的变化着,他忽然脚一跺,牙一咬,出列。
吴敬大声的喊道:“陛下,草民有书卷献于阙前!”
朱祁钰的脚刚刚迈出了奉天殿,身后两个宫人端着的策问卷和算学卷。
朱祁钰收回了自己的脚,满是和煦的说道:“哦,是什么?”
他一直在观察早就答完试卷的吴敬,显然是早就做完了,在反复衡量着什么。
吴敬很紧张,这里是大明的奉天殿,是大明的国之神器,是他三十年来,最向往的地方,因为这里是大明公器之所在。
这里就是大明实质上的天庭一般所在,在所有仕林的心中,这里就是他们的圣殿!
他们寒窗苦读,在微弱的灯台下,在皎洁的月光下,在无数次的辗转反侧中,来到了京师,来到了这奉天殿内,他终于成为了贡士。
很有可能,他考不上庶吉士,需要外派做官,很可能在鹿鸣宴之后,他再也不会见到陛下。
他穷尽毕生的精力,穷经皓首,熬了十年,终成大作,却只能自己偶尔翻动一下,徒叹哀怨。
大明以四书五经策问取仕,因此一般士子视数学研究为畏途,甚至认为乃是离经叛道之物。
吴敬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精力白费,他赌上了自己的仕途,在文渊阁大学士、六部明公的注视下,突然开口。
这一声,需要何其大的勇气?
自至京师,他就听到了太多关于陛下的种种传闻,他愿意试一试。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读书人至高无上的追求。
此时的他,只能看到陛下那张颇为英气的侧脸,似乎有好奇,也有欣慰。
他紧张万分的说道:“陛下,臣有《九章算法比类大全》一书十卷,献给陛下。”
朱祁钰眉头紧皱,然后缓缓转过身来问道:“你叫什么?”
他意识到了,这是一条大鱼。
吴敬俯首说道:“吴敬,浙江仁和人。”
朱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