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骁野沉默了许久,看她哭得满脸狼藉一片,到底还是抬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嘶哑至极的声音,压着喉咙溢出:“对不起,是我不好。”
可是许落这会儿哭得晕头晕脑,哪里听得进去他说了什么。
他为她擦泪的动作太过轻柔,注视着她的眼神太过温柔,以至于许落恍惚间以为他是哥哥许虞。
所以她没有半点犹豫地就扑进了他的怀里,抱着他哽咽道:“哥哥,我不想离开你,不想离开爹娘,我想和你们在一起……”
女孩的身子,在他怀中颤抖得厉害,片刻间,眼泪就沾湿了他的衣袍。
顾骁野想要推开她,可是手落在她的肩上,才知微微用力,她却哭得更厉害,抱他更紧。
顾骁野终究还是没有动,任由她抱着自己,哭个不住。
悯枝不知何时,早已退了出去,顺手还将门掩上了。
许落哭得一抽一抽的,后来累了,拽着他嚷着喊悯枝,说要喝水。
她喝了酒,渴的厉害,也困得厉害,只以为抱着她的人,是悯枝。
顾骁野倒了水,她就着他的手喝了,又哭了一会儿,声音渐渐小了,竟是睡着了,眼睫上还挂着泪痕。
来云州的这三天她其实都没有睡好,晚上根本就难以成眠。
今夜喝醉了,又哭了一场,倒是睡着了。
顾骁野轻轻地抱起她,将她放在床上,然而,她就跟警醒的小动物似的,他才一松手,她立刻就无意识地揪住他的衣袍,更紧地蜷在了他的怀里。
最后她竟是赖在他身上,放不下去了。
顾骁野只能就那么抱着她,坐了大半夜。
窗外寒蛰不住鸣叫,怀中的人又太软太暖,间或还有说不出的清浅淡香,萦绕鼻端。
顾骁野原本并没有看着她,目光只是注视着半开窗户外的月光。
然而不知何时,眼神落在了她的脸上。
肤色是瓷玉般的净白,唇色却嫣红,鼻梁小巧挺直,长睫卷翘,闭着的眼眸微微泛着红肿,有几分脆弱的,让人怜惜的美。
让顾骁野想起有一年在边境小城看过的桃花。
那时分明已然是夏日,然而边境军营外的一株桃花却迟迟才开。
枝干细弱,却又倔强,绽放出几朵娇媚粉嫩的桃花来,沾染了细雨的花瓣湿漉漉的,风吹过,便瑟瑟发抖。
顾骁野立在营帐里,凝视着那桃花许久,总以为下一秒那花瓣便会随风飘落在地,然而,那桃花却依旧倔强地立在枝头,雨过天青时,在阳光下开得动人。
在云州城那个月夜,初见许落时。
她容颜姣好如花,满眼是泪,一次次将那衣带,往树梢上扔时,无端让顾骁野忆起记忆深处,在边境小城见过的那一株小小的桃花。
一念之仁,他放了她,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与她之间,会发生那么多事。
若他不拒婚,若他娶了她……
有那么一瞬间,顾骁野甚至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他想要,不顾一切,留下她。
顾家三代人,从他祖父开始,就镇守云州一线的边境,护得大周朝平安。
然而他的祖父,因功高震主,被诬陷谋反,遭冤杀,留下孤儿寡母,受尽苦楚。
直到后来朝廷为他祖父正名,顾家才稍获荫庇。
他父亲很争气,年少时便立下不世之功,获封大将军,再次扛起当年祖父的责任,为了大周鞠躬尽瘁,数度过家门而不入。
便是他娘亲病重时,父亲也未能赶回来见母亲最后一面。
可饶是如此,父亲又得到了什么?
皇帝从未信过他,一杯鸩酒,就是帝王的“恩赐”。
而今,朝廷又再度将驻守边境的任务交给了他。
数年后,他又会得到什么?
很可能,是与父亲,与祖父一样的命运。
既如此,那他又何必要忠于大周朝?
脑海中浑浑噩噩各种念头闪过,连同父亲先前那一番谆谆叮嘱,天人交战般,激烈动乱。
悠长更鼓传来,竟是已过四更。
那更鼓声惊醒了顾骁野,纷杂的念头,恍若狂风骤雨经过后的湖面,渐渐平静下来。
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一切。
他闭了闭眼,将怀中熟睡的女孩轻轻放下,替她盖好被子。
他不能再留下去了。
以她现在的身份,他也不该留。
*
许落被悯枝摇醒时,人还有些懵。
隐约记得自己昨晚哭了一场,要不是悯枝将昨夜的事告诉她,她压根都不记得顾骁野来过。
真的是糗死了,怎会对着顾骁野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感觉自己都没法面对顾骁野了。
好在,她很快就要去西戎国,以后,也见不着他了。
这么一想,许落又振作精神,装作没事人一样,扶着悯枝上了马车。
躲在车帘后,偷偷瞥了眼顾骁野,他神色一如往常,沉静淡漠,仿佛并未受到昨夜的事情影响。
云州城,她到底是要离开了。
许虞一路相送,可终究还是要分别。
不想让哥哥担心,许落是笑着与许虞挥手道别的。
直到路边许虞伫立遥望的身影,隐没在晨辉薄雾里,再也望不见,许落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许落的错觉,从云州至边境的十余天里,顾骁野有意回避着她。
面对她时,说话行事间再无之前的随意关切,而是态度恭谨得无可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