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有一个干女儿,据说长得跟我母亲极像,虽然我一点也不觉得。明明她笑起来的样子跟母亲不一样,望着别人的神情跟母亲不一样,举止姿态跟母亲不一样,为何别人说她们像?更何况她身上总是散发出一股腻人的香气,不似母亲的清淡雅致,令我十分不喜。然而即便我再不喜欢,也不得不称她为姑姑。
姑姑在一个御史家中做姨娘,因为同在京中,逢年过节总会来走动。
这一年仲秋,姑姑来走亲戚。恰时我在外院,姑姑走过来笑着说:“几个月不见,释儿长得这样高了?”
我行了一礼:“姑姑好。”
姑姑笑得更开心:“姑姑给你带了许多礼物,有补身子的好东西,叫你母亲煮了给你吃。”说着,捏了捏我的肩膀道:“瞧你瘦的。唉,若不是当年你母亲出了那件事——”说到这里,猛地顿住,仿佛失言一般,即刻转了话题:“老夫人最近还好吧?”
我回答了她的问题,然后问道:“姑姑是说我母亲曾被劫匪掳走的事吗?”
姑姑仿佛吃了一惊:“你知道此事?”我点了点头,姑姑又问:“你母亲告诉你的?”
我摇了摇头:“是我常常听家中下人说起。”
姑姑的眼中流露出奇怪的神色,仿佛松了口气,又仿佛很开心,最终愤怒而怜惜地道:“别听他们胡说八道。那起子小人,叫你父亲砍了他们脑袋。”
姑姑说话真奇怪,父亲又不是衙门的刽子手,如何能砍人脑袋?便没有应声。
走了几步路,姑姑欲言又止:“你可别多想,你始终是你母亲和父亲的孩子。”
我很奇怪地抬头道:“我自然是母亲和父亲的孩子。”
姑姑仿佛噎了一下,随即摸着我的发心,目露慈悲地道:“你母亲当年被劫匪掳走,不论多少人说你是你母亲同劫匪生的野种,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我一下子挥开她的手,一股强烈的愤怒从心底涌上来:“你胡说八道!我母亲才不会——”
“释儿!”母亲不知何时出现在前方,神色冰冷,她走过来牵起我的手,看着有些尴尬的姑姑,忽然抬手掴去:“滚出去!”
姑姑被母亲打得脸一偏,再回过脸时,嘴角乌青,流露出丝丝血迹。她的目光透着一股我不明白的感情,咬着牙瞪着母亲,张嘴仿佛要说什么,母亲抬手又是一掌:“滚!”
我从没见过母亲如此凌厉的眼神,仿佛刮得人骨头都痛了。姑姑哆嗦了一下,眼中有浓烈的怨恨闪过:“你——走着瞧!”
母亲冷笑一声,拉着吓得噤声的我大步往内院走去。
一路上母亲始终沉默。我最终忍受不了心中的疑惑,率先开口道:“母亲——”
“释儿,你觉得姑姑方才说的‘走着瞧’是何意?”母亲打断我的话,同时渐渐放缓脚步。
我想了想,道:“是记恨母亲打她巴掌,并把她赶出去吗?”
母亲笑了笑:“释儿真聪明。那释儿猜一猜,她会怎么做呢?”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抓紧母亲的手,迟疑地道:“她会害我们吗?”
“会的。”母亲轻描淡写地道。
我更加紧张起来:“那怎么办?”我从没想过,如果曾经的亲戚反目成仇,该怎么办?毕竟我们的大部分,都为她所熟悉了。
“你知道吗,‘走着瞧’这句话,在许多年前她就说过。”母亲这样回答我,令我吃了一惊:“可是——”
“可是她现在也没有做出什么来,对吗?”母亲牵着我的手走上台阶,“一个无能的人,只会嘴上发狠。”
在母亲口中,姑姑是这样一个人——她曾经爱慕父亲,但是父亲爱慕母亲,于是她嫁给了一个商贾。商贾不久后就去世了,留下一大笔银钱,姑姑拿着这笔银钱来到京城,机缘巧合之下,奶奶认了她做干女儿。这时她仍然怨恨母亲,并留下话:“等着瞧。”
后来她再嫁,做了人家的姨娘。多年之后,那个小小的京官果然出息,成为御史,但她仍然是一个不上不下的姨娘。
我想了一阵,便明白了母亲的轻蔑:“这点本事,也就只敢放放狠话罢了。”父亲是卫将军的心腹,凭她一个小小的御史姨娘,又能怎样呢?
后来我问父亲,为何别人家除了一个女主人外,还有许多姨娘?父亲拍着我的肩膀,答道:“释儿,你记住,你对别人几分真心,别人才会对你几分真心。当一个人的爱护分为多份,他无法从任何一个人身上得到真正的爱。”
我点了点头,不及思考,母亲又道:“不尽然。倘若一个男人有多个女人,那么这些女人为了争夺男主人的爱护,便会使出十二分的精力讨男主人的欢心。虽然不一定是真心,但是男主人得到的却更多。”
母亲的话同父亲的答案互不相容,我一时觉得哪个都对,不禁怵然:“母亲,父亲,你们哪个说得才是真的?”
父亲想要说什么,被母亲拦住,母亲摸着我的脸庞,向我指了指院子里的花草:“花坛里有月季,有秋菊,有哪一种才是真正的花?”
我怔怔地道:“都是花。”
等到我走出去很远,仍然听得到父亲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