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坐在窗口,轻叩手指。
啪!
一面水流的镜子应声破裂。
水滴在半空中消失行迹,仿佛原本就没有存在过似的。
他浅淡的蓝色眼睛好像终年冰封的湖水,没有笑容的时候就显得非常冷漠。此时这双眼睛不知道聚焦在了什么地方。
贝尔沙明不在天空王座,周天的日月星辰全部消隐痕迹。伊甸园中的宝石以及奇异的植株动物散发着梦幻的辉光。
那双冷漠的眼睛里就印着这些光亮。璀璨的光点在瞳仁深处闪烁跳动着,这双眼睛的主人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些光好像深绞进了他的灵魂里,把他切割得支离破碎。
那是个没有自我的人。
阿格利博尔看着那双眼睛,忽然就这么想了。
这种想法映衬着眼前的景象,像是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似的,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就像第一次见到死亡的时候所体会的那种无法逃开又无法形容的感觉一样——但是他已经没有那段记忆了,所以没有办法比较。
等阿格利博尔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双眼睛跟他之间已经只剩下一个很短的距离。人鱼有点困惑地看着他,被打断沉思的样子倒是显得有些可爱。这种可爱只有一瞬间。马上那样美丽的脸就带上了一抹优雅的微笑,像是个坚实的面具:“你醒了。”
“嗯。”阿格利博尔不快地回应了他。这种单音节的词汇通常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可以明确地表达出情绪。
人鱼轻柔地问道:“你睡得不好吗?”
这下子阿格利博尔真的要火冒三丈了。谁会不生气呢!人鱼分明是跟他们一样从生命树源头中诞生的兄弟,就算有些与众不同,但大家并不排斥他。甚至对于阿格利博尔来说由于亚当非常喜欢亲近人鱼,所以在他看来自己跟他的关系也应该非常亲密。这种被推拒开的感觉实在太糟糕。如果这小子是亚当,阿格利博尔一定就挥出拳头了,但他想到人鱼那缺失的情感,怒火又冰冷了下来。
人鱼仍旧微笑着。搭在窗台上的腿随意曲起,这本该是个轻松的姿势,但却流露出一种拒人千里的感觉。阿格利博尔在这种气氛中知道自己无法再前进一步。梅利思安就算跟所有人微笑,也没人能够靠近他。但阿格利博尔仍旧走上前去,他握住人鱼纤细的手腕,果然立即感受到那种虚弱的低温和忍耐痛楚的战栗:“你用你的那种力量偷看耶和华跟贝尔沙明的谈话,我都听见了。”
人鱼顿了顿:“哦,是吗,看来是我预计错误,你本来应该睡得更久一点。”
“别像保护亚当一样保护我,那没有用。”
人鱼终于抬起眼睛,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这么说不仅仅是睡眠术,就连拿走记忆的奥术上我也产生了小小的失误。不过露出一点马脚就紧张地把自己的罪行和盘托出,你在期待我变成那样的傻瓜吗?”
从阿格利博尔的神情来判断,他确实曾经做过这样的期待。
“就算我计算失误,你最多只听见了一点儿关于我的无伤大雅的消息。那没什么,或者我现在可以把你的这段记忆抽出来。”
“梅利思安!”如果阿格利博尔清醒得更早一点,他就能跟耶和华一起探讨究竟人鱼为什么总是喜欢惹怒别人了。“你一用你那奇怪的力量就会疼得受不了,你还想拿它取走我的记忆?!”
“你说的,像保护亚当一样保护你没有用。否则我也会选择对你甜言蜜语几句让你忘记这件事。”人鱼无所谓地耸耸肩。僵硬的骨骼在这个动作中咯吱作响。
这真是个喜欢装腔作势的混蛋!
“我不问你了!”
“那再好不过。”人鱼又把视线转回窗外 ,“恰好我也不打算说。”
那双不笑的时候仿佛冰封海面一样的眼睛不知道聚焦在什么地方,就仿佛在忧郁地想些什么心事似的,但是仍旧握着他手腕的阿格利博尔恍然醒悟,人鱼只是疼痛得难以对外界做出反应。
“这个世界上绝没有别人比你更令人生气了!”阿格利博尔把他从窗台上抱下来。人鱼发出一小声疼痛的叹息,然后就不肯再哼一句。阿格利博尔很想把他直接扔到床上,但毕竟最后还是用上了轻柔的力道——他对自己说这一定是因为亚当就在旁边睡着。“既然这么疼你就不能好好待在床上吗?”
“理论上拿走你记忆的疼痛不会延续到现在,至少我坐在窗口耶和华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不了我用奥术偷听他说话了。”
“我会告诉他的。”
“你确定?”人鱼伸出手指在空气中拨动着,暗示着某个能够取走记忆的奥术。
“我什么都不会跟他说!”阿格利博尔气急败坏地把亚当从床上提了起来,亚当睁开眼睛睡意朦胧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模模糊糊地睡过去了。阿格利博尔踹开门,在将要穿过门扉的时候人鱼忽然叫了他。
“阿格利,你相信耶和华说的,我是因为吸收了这个世界的不洁所以才遭受创伤的吗?”
阿格利博尔沉默地看着他。
“你这么相信他?”人鱼又问道。
“他是全知者。而且至少比你更可信。”
“他说了他看不透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阿格利博尔暴躁地问道。
“哦,”人鱼无所谓地说,“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故意让你醒来听到那一段儿的,因为我最喜欢得到别人的怜惜宠爱,你知道。”然后人鱼无视了他的一切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