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大家各就各位,准备开拍了。”方咏梅的声音响了起来,令苏音自思绪中抽身而出。
喊完了话,方导便招来在一旁待命的小妆师,指着苏音道:“来,给咱们的陈小姐补个妆。”
她这是用陈韵鸾的角色名,代指了苏音本人。
妆师赶忙拎着化妆箱跑过来,快手快脚地向苏音脸上扑了一层略暗的粉。
苏音的皮肤状态好得过头,在画面中反倒显得不自然,这层粉也是方导特意要求加上的,为的还是“戏比天大”。
补好妆后,苏音便走到了预定的位置,方咏梅拿起喇叭,温和地提醒她道:“小苏,我这儿先准备着,你也酝酿一下,咱们争取在雨停之前把戏过掉。”
苏音点了点头,半蹲在撑起的道具油纸伞下,暗自回忆着这段剧情。
同昨天的那场哭戏一样,这场戏也没有台词,说的是在外学习绘画的陈韵鸾,在田间写生之时,突然得知了父母在飞机轰炸中双双丧生的噩耗,满腔悲愤之下,她扔掉纸笔,奔进了雨中。
这是陈韵鸾人生的转折点。
父母的离逝,让她从此踏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为了完成父母的遗愿,也为了弥补心中对父母的愧疚,她离开了热恋中的男友,接受父母生前的安排,嫁给了她不爱的乡绅子弟。
五年的婚姻生活,并没有带给她幸福,丈夫离逝后,她孤身一个人远渡重洋,从此漂泊异乡,再也不曾踏上故国的土地。
她的一生,便是那个时代一部分知识分子的缩影,身处于历史洪流中的他们,不曾投身于轰轰烈烈的变革,而是选择了独善其身,远离故土。
剧中并没有臧否他们的选择,只是将这样的人,以及他们的一生,摊放在了观众的眼前。
人生有无限可能,而大多数人的选择,亦无关对错。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座孤岛,哪怕这岛屿连接着大陆,也永远都会有常人无法抵达的角落。
《四季》所要讲述的,便是这样的故事。
“我们只能生活在自己的人生里,你不会为我改变,同样地,我也不可能为了你,放弃我的选择。”
这是男主在剧中的一句台词。
在苏音看来,这句话,或许亦是《四季》冀图传递给观众的,对生命的一种解读。
便如男主和女主,在《夏》中热烈地相恋、又决然地分开一般。他们并非不相爱,只是,他们选择的,是在他们眼中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
坚定的始终坚定,迟疑的,则转身驻足,时间是最公平也最无情的事物,它就像一条永不回头的奔腾的大河,朝向的,永远是前方。
于是,岁月更替、人生起落,无数的面孔与生活交织在一起,没有绝对正确的人生,亦没有永远无憾的选择。
在《四季》的最后一部《冬》里,暮年的男主和女主,在故乡的小城偶然重逢,白发的老人坐在岸边的长椅上,看着眼前的滔滔江水,彼此无言。
当年义无反顾走上变革道路的男主,最终,却龟缩于家乡,过着平凡而又安宁的日子;而曾经负气分手的大小姐,却挂着满身的勋章,荣归故里。
在电视剧的结尾,女主站在男主的身后,最后一次呼唤他的名字。
他回过头,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许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星光映照出他年轻的眉眼,那样地赤诚,那样地满溢着希望。
她眼含热泪,向着多年前的那个背影用力挥手。
那是她用一生去追随的背影,可最后抵达终点的,却只有她一个人。
遗憾么?
或许吧。
又或许,他们各自收获的人生,已然足够精彩。于是,他们终是化作夕阳下背道而驰的两个点,在他们的身边,渡轮拉响了长长的汽笛,江水奔流,永不止息。
“准备好了吗?”
方咏梅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令苏音如梦初醒。
她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一次调整了一下情绪,转过头,向着影棚的方向微微颔首。
她准备好了。
“准备——”方咏梅高举起右臂,轻轻向下一挥。
“第一季五十九场,Action!”
场记的打板声“啪”地响起,满场俱皆寂然,唯有漫天烟雨,簌簌而落。
苏音坐在木凳子上,一手捧着画夹、一手执着画笔,脸微微地仰起,看向油纸伞外的某个点。
依照剧本的描述,这是正在写生的陈韵鸾,听到了赶来报信的同乡说出的噩耗。在剧本中,她在获知消息的最初,神情是茫然的。
于是,以修仙人士与“位移派宗师”双重的强大控制力,苏音精细调度着自己的五官,怔怔地望着那个方向,
两眼发空、面部肌肉松驰,只有两腮的咬合肌这一块,有着并不显著、然而却能令人察觉的紧绷。
这是她对着镜子模仿一些著名演员的表演,最后自个儿总结出来、且深深刻进骨髓里的——肌肉钢印。
涉世未深的年轻女孩,家境优渥、不识人间疾苦,在受到冲击性的打击时,她应该便是这种既茫然无措,又在潜意识中觉得“天塌下来了”这样的一种感觉。
苏音维持着这样的表情,约有两秒钟,而在这个过程中,方咏梅并未出声。
到目前为止,应该还是过关的。
苏音想道。面上的神情却无半点变化,对肌肉的控制精确到了毫米。
自从宝龙山坠崖那次之后,她好像便有了这种隔绝情绪的本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