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也没出过那个院子。
而曾经的吴氏茶庄,亦变成了如今的杏花村饭庄。
这是李大善人请来高人指点、为改变吴桃香的命格而做出的变动,杏花村饭庄的地契,至今仍在吴桃香的手中握着。
然而,这块地界姓到底姓李还是姓吴,谁人不晓?而随着时间流逝,除了那些积古的老人家,谁又还记得吴氏茶庄当年生意兴隆、迎来送往的热闹景象?
至于吴家那几房小辈,许是怕了自家长姐的歹命,在吴桃香成亲后的三五年间,他们便相继离开了小方县。
这就又要说到李大善人好心了。
吴家几房人离开小方县的钱,皆是他出的,男丁只要愿读书的,便送去外省求学;女眷到了婚配之年,便说上一门好亲事,远远嫁掉。
于是,数年后,小方县吴家便成了一所空屋,很长时间无人问津,就连牙行也嫌它晦气,几乎不向客人推销这处空宅。
再十年,李家扩建宅院,将杏花巷这一带全都买了下来,曾经的吴宅亦被李家以极低的价格买下,建庭台轩舍、筑花院月桥、再以垂花门相隔。
如今,这片占地颇广的李家后院儿,便是当年的吴家老宅了。
“桃香姑娘,你可还记得我么?”
捺下心底万千思绪,苏音踏上石阶,来到吴桃香的身畔,伸手在她跟前晃了晃。
吴桃香那双空洞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便顺着苏音的手,慢慢地看了过来。
“我是从惊鹤城来的,你想起来了么?你的弟弟妹妹便在那里呢。”苏音继续说道。
吴桃香有两个弟妹据说如今住在惊鹤城,弟弟读书,妹妹则嫁入了殷实人家。
这个据说,自是李家说的。
吴桃香仿佛是听懂了,那双黑得不见眼白、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睛里,渐渐地,漾动起了一星光亮。
“呃……”她张开口,发出了一个单音。
不同于其他尸鬼的嚎叫,这个单音很轻,就像是在说话,而在说话时,她甚至还有些瑟缩地动了动身子,满是黑雾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点畏惧。
尸鬼是不会有情绪的。
它们只有本能。
杀戮的本能。
而吴桃香此时的表现,却分明还残存着一丝情绪。
她在害怕。
苏音身上的天元灵力,令她噤若寒蝉。
苏音敛住气息,笑容和软,缓声道:“桃香姑娘,你弟弟妹妹托我给你带句话儿。”
吴桃香呆呆地看着她,被尸气染作一团漆黑的眼白,开始有了变化。
那只是很小的一点变化,眼白上的漆黑好似褪去了一丝,这让她那张形如骷髅的脸上,多出了些许灵动。
只是,她的神情还是木然的。她呆呆地看着苏音,犹如黑洞般的两个眼窝,依旧分不清瞳孔与眼白。
这便是无尘子纸符的厉害处,种下的瞬间便可夺人魂魄、蚀其血肉,用不了多久,便能将一个活人炼成尸鬼。
“妹……妹……弟……弟……”
吴桃香紧闭的嘴唇开始缓慢地蠕动,口中吐出的不再是单音,而是完整的字,而那双带了些灵动的眼睛,则在苏音的脸上来回地滚了几滚。
不过,那如若鬼哭的语声,以及她僵硬又扭曲的脸,瞧来仍旧极为恐怖。
苏音却并未被吓到,看向她的视线很是温软。
通常说来,被炼作尸鬼之人,除非有无尘子附着神识,否则是不可能还有灵智的。
可吴桃香显然个例外。
凡人确实很渺小、很脆弱,可有时候,凡人的执念与牵挂,却也能迸发出极强的生命力,强大到连鬼神之力亦不可磨灭。
吴桃香,便是如此。
苏音的心底生出几分恻然,说话声也越发地轻柔:“是的,你弟弟妹妹都在惊鹤城,他们都很好,我到这里来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带给他们的?”
这一问,是苏音总结出来的最快抵达核心的一问。
吴桃香的身世她已然知悉,而以其此时的语速,若从头与她说起,苏音得熬到半夜去。
“有……有……的……”吴桃香的脑袋慢慢地动了动,似是在点头,浑浊的眼睛里,那一点光芒正变得越来越亮。
她抬起青灰的长着黑指甲的手,在破烂的袖笼里缓缓地掏摸着,一应动作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苏音甚至能够听见她的骨骼发出的“咔咔”声响。
耐心地等了约有五分钟,吴桃香终是抽出了手,干萎如鸡爪的指掌里,抓着一个破烂的锦囊。
“给……弟……弟……和……妹……妹”她的嘴唇像破了风的口袋,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含混不清。
苏音接过了锦囊。
是空的。
吴桃香珍而重之藏在锦囊里的那些钱物,早在她尸化之时,便已腐蚀殆尽,缝制精美的绸缎亦已朽烂不堪,如今不过一块破布而已。
可是,吴桃香此时看向那块破布的眼神,却像在看着这世上最珍贵的物事,黑色的眼白竟然变得更淡了些,干枯得只剩一层肉皮的嘴角,艰难地,向着两旁扯开了一点。
“真……好……”
她说着,口中旋即发出了“嗬嗬”之声,似是在笑,僵硬的脑袋向旁边歪去,随后,很慢很慢地抬起手,拔下了发髻上的那支杂玉簪子。
那是她身上仅有的饰物。
夹杂着银丝的发髻散落下来,长长的头发披了她半个身子,她拿着簪子,胳膊“格格”地响着,一直伸到了苏音的面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