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娴说完这两句话,便打算离开这里。
刚站起身,裴茂之猛然一拍桌子。
他的面皮绷得很紧,因为过度酗酒的缘故,一张脸长年累月都是红的,发怒时肌肉乱颤,瞧着颇有些瘆人。
他厉声:“贱妇,给你脸了是不是?!手里有几个臭钱,就用鼻孔看人了是不是?!你可别忘了,这些年都是谁在养你!有本事,你把这些年在裴家的吃穿用度都吐出来!”
顾娴浑身发抖。
非是害怕,而是气怒。
她眼睛发红,一字一顿:“我何曾占过你的便宜?!自打裴家落魄,我一直都在用嫁妆补贴家用!这些年我从未见过你的俸禄,反倒是我那些陪嫁的金项圈金镯子,全都被你拿去贱卖当做赌资!”
说到辛酸处,她忍不住指着心脏的位置:“裴茂之,你扪心自问,你当真对得起我?!除了挥霍我的嫁妆,从小跟我一起长大、被我当做妹妹疼爱的侍女康莲,也被你酒后糟蹋了……裴茂之,你这种人,就该天打五雷轰,就该死后入地府!”
向来温婉怯懦的女人,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爆发出脾气。
她所嫁非人,挨了好几年的打。
其中所忍受的屈辱和痛苦,非常人所能承受。
一旦爆发,自然也比常人要可怕得多。
裴茂之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一向任他捏圆搓扁的女人,竟敢当众对他无礼。
他咽了咽口水,随即不甘示弱,梗着脖子骂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既嫁到我裴家,就该知道要替我裴家分担麻烦!更何况你人都是我的,我用你点嫁妆又能如何呢?!简直不识好歹!”
顾娴下唇发抖。
她没想到,裴茂之不要脸到了这种地步,连挥霍妻子嫁妆这种丢人现眼的事,都敢义正严词地嚷嚷出来!
她正要反驳,对面突然传来一声“够了”。
顾娴望去。
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对面的兄嫂,同时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嫂子尤氏喝了口茶,冷冷道:“为人妇者,当学会谦卑。顾娴,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简直丢尽你哥哥的脸面!”
兄长顾竞争同样面色不虞:“我记得妹妹少时温柔恬静,怎的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大呼小叫尖牙利嘴,令人生厌。若是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我顾氏一族的女孩儿都是如此凶悍刁蛮,平白毁了家族名声。”
顾娴紧紧捏着手帕,脸色逐渐发白。
这就是她的兄嫂。
当年从钱塘进京投奔,她一直好吃好喝地款待。
后来裴家落魄,兄长的官位又逐步高升,就带着家眷搬离了裴府,这些年成了建康城的新贵,再不见他们登门。
她穷困潦倒时,也曾去顾府求见兄嫂,想借些银钱。
嫂嫂却把她当做打秋风的亲戚,请她喝了杯热茶,便开始埋怨府里开支过大自顾不暇,没有闲钱可以借给她,随后就把她请了出去。
而兄嫂的女儿顾燕婉,更是直接抢了她家小阿难的亲事。
这就是她的娘家……
比婆家更靠不住的娘家……
顾娴双眼更红,一颗心逐渐绝望:“阿兄,父亲和阿娘临终前,曾托你照顾我,这便是你照顾我的方式吗?”
“我如何没有照顾你?”顾竞争冷眼以对,“你是妇道人家,却不肯好好相夫教子,学什么和离归家,简直丢尽我的脸!你若还是我顾家的女儿,就乖乖跟裴茂之回府,安安生生给我待着。至于阿难的亲事,长兄如父,我已经替你决定好,就让她当陪嫁的媵妾,和韦朝露一起嫁去崔家。”
顾娴瞳孔缩小,呼吸急促,一时顾不得此人是自己敬重的兄长,忍不住提高声音:“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顾娴!”尤氏怒声,“怎么跟你阿兄说话的?!你眼里可还有长幼尊卑?!再告诉你一声,除了让阿难当媵妾,我跟你阿兄还商量过了,等参加完将军府的宴会,你就带着阿难回裴家,好好和你夫君过日子。再敢多生事端,休怪家法处置!”
她说完,心底很是得意。
她一向争强好胜。
当年投奔顾娴,住在别人的屋檐下,叫她好长一段时间抬不起头。
如今终于能拿捏顾娴,当真是扬眉吐气。
更何况把裴道珠送去崔家做妾,就等于顾家和崔家搭上了关系,对夫君的仕途十分有利,而她的女儿也能更胜裴道珠一筹。
所以裴云惜请她来当说客时,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如今顾娴四面楚歌,不同意,也得同意!
裴云惜团扇遮面,笑眯眯地对韦朝露道:“事情成了。将来你是当家主母,裴道珠是你带过去的媵妾。如何利用她争宠,等回家了阿娘仔细教你。”
韦朝露乖乖点头,喜不自胜:“谢谢阿娘!”
众人逼迫着顾娴,只觉目的达成计谋得逞,各自暗暗得意。
反正顾娴没有靠山也没有势力,孤儿寡母的,欺负了也就欺负了,她们又能怎样呢?
老老实实受着就是。
顾竞争正儿八经地起身,面容严肃:“妹妹,我所做的决定,都是为了你好,你别不懂事。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散了吧。”
恰在此时——
屋外突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侍女推开屋门,恭敬地请来人进屋:“大将军请,裴姑娘请……”
来人正是沈霁和裴道珠。
裴道珠笑容烂漫天真,似是没注意到屋子里的众人,弯着眼睛仰着头,孺慕地看着沈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