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吴王府。
一身素衣白裳的杨潞喂父亲喝下她亲自煎熬的汤药,将药罐递给侍女后,又细心地为杨行密拭了拭嘴。她从长安快马兼程赶回扬州之后,每一日都是这般亲奉汤药。
杨行密见她额角见汗,心疼道:“潞儿,这些事你又何须亲自动手,下人们大可以做得。”
“下人们哪里做得仔细?”杨潞露出笑容,劝慰道:“耶耶只消安心将养,女儿又不是没吃过苦的,哪里有那般娇贵?”
杨行密听了,叹道:“你那几个弟弟,若有一人如你这般,为父又何必万里迢迢将你招回来托付后事……”
“耶耶!”杨潞打断道:“耶耶在奴心中是大英雄,不许说这些丧气话。”
杨行密哈哈一笑,道:“好,好,那耶耶便不说。”他拍拍身旁的位置,道:“你来坐好,耶耶有话和你说。”
杨潞这才开心,在他身边坐好,等他问话。
杨行密笑着问:“你说耶耶在你心里是大英雄,那你倒是说说,这当今天下,还有谁算得大英雄呐?”
杨潞心中闪过一个俊雅的身影,嘴上去不好第一个说他,只好道:“其他大英雄嘛,还有晋王,另外……陇西王也算得上一个吧。”
杨行密点头道:“定庞勋、剪黄巢、存易定、靖关中,晋王自然是当世英雄,至于陇西王嘛……”看那意思,似乎并不十分赞同。
杨潞立刻沉不住气,问道:“陇西王幼年便有君子仁厚之名,才具人品为晋王所爱,因而收为养子,而后他破张濬、退拓跋、平云中、使淮扬、战关陇、镇河中、卫圣驾……直至今日雄踞关中,称贤拜相,难道还当不得英雄二字?”
杨行密哈哈大笑,食指虚点她一下,打趣道:“你将他说得这般厉害,可是将你耶耶也给比下去啦!人说女大不中留,古人诚不欺我……”
杨潞一时口快,心所思之,即言而出,此时被父亲取笑,闹了个大红脸。可她毕竟不是寻常深居闺阁的小女子,虽是脸红,却仍道:“耶耶可别又说什么女大不中留,前次和越王联姻那事,奴家可是就说了,奴家宁可老死闺阁,永远陪在耶耶身边。”
杨行密正色下来,道:“你不说我还忘了,此事颇为要紧……你不愿嫁过钱家,可是因为李正阳?”
杨潞偏过头去,稍微有点答非所问:“女儿与他相识久了,等闲男子实难入得我眼,此事耶耶想来心中也自明白。”
杨行密见她这般坦然承认,心中更是肯定了此前的判断,轻叹一声:“如许年纪,便有这般大作为,更难得是文武全才,举国敬之,你如此青眼于他,也不奇怪。只是潞儿,我与他如今名是同殿为臣,实则皆是一方诸侯,他甚至还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态,你想嫁与他去,彼时我淮南与他便永远只能是盟友,万一要是成了仇敌,你夹在其中,日子可就难过了。”
杨潞颇有信心道:“有朱温在,河中与淮南永远成不了仇敌。”
杨行密面色平静,淡淡地问:“那若是朱温不在了呢?”
杨潞脸色微变,沉吟道:“尚有河北、蜀中乃至荆湘诸镇在,也不至于两相反目。”
杨行密轻轻摇头,道:“河北蜀中暂不说他,且说荆湘。我淮南依江立国,上游乃是系我安危之处,必争之地,正可趁朱温有事于青州,拓我西疆!你尚未归来之时,耶耶便已经调集精锐,以李神福为主将,水陆并进,夺取鄂州去了。”当下便把近来李神福在荆襄一带的战事详详细细说与杨潞知晓。
这鄂州(无风注:即今武汉市武昌区)地控长江中游,水陆交会之所。此时的节度使杜洪,本是当地一名军官,趁乱夺了刺史之权,投靠朱温。朱温推荐其任职刺史,后来又将鄂州提升为节度使衔,杜洪便成了鄂州节度使,更是附庸于汴。但汴方势力暂时还未过大别山,鄂州实际处于游离状态。杨行密若想建立独立政权,鄂州就是非得不可的地方。
当日李神福以水军驻汉阳,自领步骑屯狮子山,征夫掘壕,作围城之计。
一日,与监军尹晖等登寺塔观阵,但见武昌城依蛇山而建,十分险固。对岸却是一派汪洋,只有大别山(即龟山)显眼,汉阳孤城依山而立,汉水围汉阳城两旁散漫展开,主流在城南入江,造成一些沙州。
尹晖一指前方:“杜洪在岸边堆了无数荻苇,是欲烧我水兵吗?”
李神福摇头道:“彼自有妙用,不过我可令其自燃之。”
尹晖问:“公欲派人潜入城中?”
李神福哈哈笑道:“用鸡鸣狗盗之徒,何见功力!”
当晚,李神福令人乘轻舟至滠口,登高树举起火把,城中荻堆果然也燃烧起来。原来杜洪已经四处派出人员求救,此芦荻乃为联络之用。
李神福得计,又暗派水军从上游而下,城内开水门出迎,才知救兵是假,却被劫杀殆尽,杜洪见之,赶紧闭城。
几天后,汴将韩勍果然率兵屯在滠口,因为那时汉口还是一片水泽,韩勍之兵尽是步骑,只有选择滠口为屯兵之地,与鄂州城隔江,遥遥相望。杜洪怕再受劫,不敢出迎。
李神福说:“韩勍乃是北人,且兵少,不足为患,诸将且注视上游,防成汭水军要紧,若打败成汭,杜洪便当不战而降了。”遂令水师分成数股,自大军山,小军山直至沌口,沿线设伏以待。
一时间,渔翁歇网,江火全暗;商贾避港,惟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