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之所以有偌大的君子名声,在李克用致函之后,也不得不放下手头一切杂事准备北上,正是因为在这个时代,你可以刻薄、可以吝啬、可以嗜杀、可以暴虐,但绝不可以被冠以“不孝”二字。要知道,唐朝的历代皇帝谥号,无一例外地都加进了一个“孝”字,足见连皇帝都不敢在这个问题上疏忽半点,更何况李曜这个还不是皇帝的区区朝廷宰执?
当初他还是“李五郎”时,被那对兄弟逼成那样,只因为老父帮着他们,就不得不处处忍让,最终含冤断情,何也?不敢对抗这洪流一般的孝道是也。若以后世某些做儿女的习惯,动不动就顶嘴,动不动就在父母面前发脾气、摔东西,在古时只怕早就被官府处理,然后被街坊邻里当作反面教材反复宣传了。
因此李曜一说这话,就算王抟再怎么觉得危险,觉得不该去,也无法再劝,偏殿中的气氛,顿时显得有些怪异。
刘崇望人老成精,见状便出来插了一嘴,道:“大王,某执掌度支,近来有一事为难,想请大王指点。”
李曜略微好奇,刘崇望这位老相公对得起他的名字,一直是地位尊崇、德高望重的,过去在自己面前说话虽然客气,但却很少这般,简直有些低声下气了,不知今日却是为何?当下便道:“岂敢,岂敢,阁老有话但说无妨。”
刘崇望正色道:“南衙北衙,俱为朝廷兵马,当由朝廷出资养兵,然则,如今南北二衙,有兵二十五万余众,乃是过去神策三倍。朝廷自大王入中枢以来,固然收支渐丰,然则供养二十五万余众,实是吃紧。更兼这南北二衙新军,乃是以此前河中精锐为范,甲坚兵利、食货甚丰,钱帛花费,倍于神策。度支经过计算,若如此养兵,每年足须耗费四百三十万贯!大王,中枢财政如何,无人更比大王明了,去年岁入颇增,也不过七百六十三万贯,试问大王,如此可长久乎?”
李曜点了点头,道:“如此来看,军费开支所占国用比例的确上涨了不少,但是阁老也该看到,去年朝廷用兵不断,这才是军费大涨的主要原因。若是承平之时,军费也不过百三四十万贯左右。而且从国库盈余来看,虽然军费大涨,但国库反而盈余了二十余万贯,比此前年年赤字——我是说亏空——总强了不少。而且,孤预计今年国库收入还将继续上涨,阁老无须为军费担忧。”
刘崇望寿眉一挑,本想指出李曜这是避重就轻,想想还是算了。原来刘崇望原本的意思是说李曜借机将自己麾下的河中军改为南北二衙禁军,如此一来,朝廷出钱供应禁军,但禁军本身却只听命于他,未免太精明了一些。但他又想道,若非李曜的鼓励工商,而连续的战争导致包括军械监自身在内的各种“工商企业”所缴纳的商税大幅提高,因而国库的确“扭亏为盈”,那朝廷欠大唐钱庄的钱只怕真要更多了。两相抵消,刘崇望决定忍了——少赚总比亏本好不是么?
王抟见刘崇望把话题引开,而李曜北上太原之事又无法再劝,只好也拿出政事来谈。便也拱手道:“大王,有件事须得大王首肯决断。”
李曜知道自己最近在朝中时间太少,朝廷里肯定堆积了不少只有自己才能定论的事情需要处理,便点头道:“王相公请说。”
王抟道:“沙州传来消息,沙、瓜两地豪族联手推翻李明振诸子统治,重新将归义军大权交还给了张承奉,如今张承奉遣使上表,请朝廷正是册封他为归义军节度使。如今朝廷究竟该命谁为正溯,还请大王决断。”
李曜却愕然一愣:“归义军?”
王抟等人同时一怔,秦王竟不知道归义军?
好在李曜脑中存着这具身体本身的记忆,忽然想起来归义军是怎么回事了——他只是此前从未关注过归义军,刚才才陡然一愣。
所谓归义军,是在宣宗大中五年时,推翻吐蕃而崛起的,其节镇治所在沙州——即后世敦煌。
所谓沙州,从汉至隋这一段时期,一直叫做敦煌郡,唐初改名为沙州,下辖敦煌、寿昌两县。沙州地处河西走廊最西端,也是进入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东大门,属于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
唐初,大唐在河西节度使治下,有八军之说(赤水、大斗、建康、宁寇、玉门、墨离、豆卢、新泉),沙州的主要军事力量正是常驻边防军“豆卢军”约4300人。豆卢军的主要兵员为降伏唐朝的吐谷浑番兵——豆卢这名字有点怪,其实就是因为它就是出于吐谷浑语,意为“归义”。
在太宗、高宗乃至玄宗前期,突厥和吐谷浑基本上已经是被大唐打得半死不活了,而吐蕃还是个成长中的楞头青,因此大唐在西域一直独孤求败,甘州(张掖),肃州(酒泉),沙洲(敦煌),瓜州,凉州(武威),兰州,伊州,西州,庭州,廓州,鄯州,河州,岷州均是唐在西域的重要城镇和半军事要塞,在令高仙芝“一败成名”的怛罗斯之战前,大唐的扩张达到了顶峰。
安史之乱爆发后,玄宗仓皇逃往成都,儿子肃宗却在灵武即位,于是玄宗就很莫名其妙的“被太上皇”了,从此基本退出历史舞台。考虑到西域战乱不断,军队的战斗力很强,很没有安全感的肃宗便命令西域诸军迅速勤王,一夜之间,大唐在西域的15万主力精兵奉命东进,西域立时处于军事真空状态。
本来在青海,哥舒翰的对吐蕃